86、第八十六章_恃宦而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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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八十六章

  三月十五,一个普通的戌时,三声暮鼓声,竟把内阁阁老,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和当今大儒甚至是当朝帝师全都拖下水。

  夜静春色,月出东山,乾清殿宫灯高悬,亮如白昼,除了巡逻军队的脚步声,一切都在窒息的空气中倏地安静下来

  “万岁,两个时辰了。”绥阳借着挑亮烛火的时机,低声说道。

  谢延依旧沉默,自从殿外跪满了人,他便动也不曾动一下,更别提说话了。

  从黄昏到夜色,所有人都在等这个幼帝的抉择。

  “我无尔诈,尔无我虞,何曾把我,把百姓,把大周放在心里。”谢延低声说道,“明推暗就,口蜜腹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就是你们对我的交代。”

  他一字一字地念着,声音逐渐加大,到最后猛地扔了案桌上的折子。

  “你们便是这般做事的,借着这个案子你们到底要做什么。”谢延冷眼看着殿外跪着的人,“朕,心知肚明。”

  “万岁息怒。”为首的郑樊叩首行礼,请罪说道。

  “息怒?今日你们齐齐发难,要拼个你死我活,可曾想过后果。”谢延自龙椅上下来,快走到殿门口,漆黑的目光冷冷扫过台阶下众人。

  他虽然年纪尚幼,身形还如抽枝的柳条纤细瘦小,可眉眼间却早已有了大人模样,沉稳睿智,带着看透世故的清醒。

  今日之事,不过是内阁和司礼监在各自式微之际想要彻底杀死对手的一个绝地反杀。

  他看的太过清楚,便在此刻太过愤怒。

  相比较外朝上清流一派式微,内阁早已被郑氏父子把控,司礼监内部却并未随着封斋的死而彻底归化,反而出现了一个新的局势。

  谢延有意维持内外朝稳定,便在司礼监中扶持杨宝,在内阁中有意偏向安悯冉,可今日,所有的一切都被打破了。

  “万岁,桃色姑娘奉太后之名前来。”殿门口,小黄门跪在远处,恭敬说道。

  身后绥阳立刻精神起来,委婉说道:“定是万岁的晚膳原封不动端走,娘娘那边担心了。”

  谢延盯着远处殿门口的宫灯沉默。

  台阶下的众人皆是心思微动。

  太后,瑶光殿之主,明沉舟。

  放眼几代前朝,若是幼帝登基,无不是太后专政临朝,只是权力中枢注定只能站着一个人,随着幼帝渐长,时常会有权力更迭的争夺,严重者甚至会引发母子兵戎相见的惨剧。

  谢延登基不过五岁,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位太后擅权专政,可出人意料的是,她并未走上这一步,反而认真地把他挑选老师,亲自送他走上高位,让他平稳度过登基第一年。

  这一年多来,她稳居后宫,相比较太皇太后的蠢蠢欲动,她堪称稳然不动,面对泼天权利无动于衷,唯一一次出现在前朝百官面前,还是在万岁要廷仗江兴程时把人救下。

  可即便如此,这位太后对万岁的影响力依旧无人能及。

  万岁的第一把刀便是落在不敬太后的官员身上。

  “担心,她在担心谁?”谢延沉默许久,垂眸,喃喃自语。

  绥阳一愣,嘴角微微抿起,低眉顺眼,不再说话。

  万籁俱寂地深夜,唯有零星小虫在烛火灯罩前不自量力地撞了上去,飞蛾扑火,终是陌路。

  “让她把东西放下。”谢延低声说道,“和娘娘说,我没事。”

  “是。”绥阳亲自去拿吃食。

  “娘娘说,事有轻重缓急,不过是骤然堆在一起,抽丝尚要有耐心,万岁不要心急,一件件处理过去,事情便过去了。”桃色鹦鹉学舌地重复着明沉舟的话。

  “治国如烹小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万岁切莫伤了身子。”

  殿内,谢延听着绥阳的带话,手指微动,盯着泛出热意的食盒:“娘娘是为我来的。”

  绥阳笑说着:“娘娘对万岁冬添衣夏摇扇,哪件事情不是为了万岁,那是万万做不得假的关心。”

  谢延抿唇,目光落在郑樊右侧的谢病春身上。

  风摇青玉,疏离自立。

  “娘娘说得对。”他背着手在殿内转了两圈,最后坐回龙椅,闭眼沉思着,直到一盏宫灯的灯花发出一声爆破声,这才惊得他睫毛微动,缓缓睁开眼。

  “杨宝不敬先辈,肆意妄为,烧毁敷文书院,拖到午门仗责三十,罚俸一年,书院后续筹备工作皆有你负责。”

  第二排跪着的杨宝终于松下口气,忙不迭磕头谢恩。

  万岁高举轻放,终究说明他还有利用价值。

  拱卫乾清宫的侍卫很快上前把人带了下去。

  宫外的读书人并未随着夜色而离开,反而越聚越多,这也是谢延恼怒的原因。

  大周的文人信奉诤骨,打不折,弯不曲的,他们敬畏书本,爱师如父,杨宝的这把火算是直接烧在这群读书人的头上。

  去午门行刑是为了安抚躁动的天下读书人。

  “老师说的郑相侵占学田一案。”他的目光落在第二排的胡承光身上,眼波微动,随后悄无声息地落到他身前的谢病春身上,“交给掌印处置。”

  胡承光抬头,看着门口逆光处的幼帝,心思波动,最后缓缓叩首谢恩:“万岁英明。”

  “不辱使命。”谢病春淡然应下。

  他身侧的郑樊不为所动,并无畏惧之色。

  谢延的目光把众人的神色笼在心底,单薄的眼皮微微下垂。

  “至于原先的宁王案。”他轻声说道,“阁老竟然走到这一步,便依旧交给阁老处置。”

  “是。”郑樊脸上并无异色,恭敬点头。

  一阵夜风穿堂而过,竟吹灭头顶的几盏宫灯,原本亮堂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月华之色便清晰地落在青石板上,如霜一般。

  万岁把这些事交给这些人,是打算分而治之,谁都看得清,可这般冷静态度下,到底要如何处置余下的事情,便又谁都摸不准了。

  但刀以出鞘,万万会没有回头的余地。

  郑樊一向巍然不动的眉眼忍不住耸了耸,发白的长眉耷拉着,掩住苍老年迈的神色。

  “罗松文,你自请为宁王翻案,可知后果。”谢延的目光落在最外侧的老人身上,“宁王忤逆,乃是先帝御断之事,铁证如山。”

  一袭白衣,披头散发的罗松文拜伏而下,他已是花甲之年,须发皆白,身形清瘦,可声音却是一字一字,铿锵有力。

  “宁王之冤,首在先帝。”

  这一声也许不够振聋发聩,声如洪钟,但清晰坚定,敲金戛玉。

  在场诸位脸色微变,就连郑樊也忍不住去看身侧之人,胡承光更是低呼一声:“老师。”

  唯有谢病春脖颈低垂,冷淡自持,玄色蟒服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好似一只披着黑羽的仙鹤,惊身蓬集,矫翅雪飞。

  “胡言乱语!”

  谢延惊怒,大声呵斥道。

  “薛氏把持朝政,宪宗无能自私,一手炮制宁王惨案,不顾西南百姓死活。”罗松文神色不变,继续说道,“天道不公,长幼失序,乃是人祸。”

  漆黑的夜色中荡着昏黄的光,晕开他伏跪在地上的脊梁上,好似折不断的青竹,清瘦坚韧。

  谢延冷眼看他,神色冷淡。

  “那罗院长便是承认你和宁王关系匪浅。”郑樊缓缓开口,掀了掀眼皮,浑浊却锐利的眼波落在他身上,语气平静地问道。

  胡承光呼吸一顿,苍白失色。

  谢病春侧首看人,头顶的早已熄灭的宫灯被两侧烛光照着,在冰白的脸上落下斑驳的花纹,一道道一条条,好似经年难愈的伤疤。

  “某为宁王同窗,故抚养挚友幼子。”悲凉愤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轻声响起,“某收他为幼徒,待他如亲子。”

  谢病春黑密如睫羽的微微一颤,浅淡的阴影笼着眼底的那点红色泪痣上,乍一看宛若血泪盈睫。

  “可惜天不佑他,他自小患有寒症,本就不是久活之人,十二岁那边钱塘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他便……”

  胡承光呆坐在地上,眼睫含泪,悲凉地看着自己的老师,只觉心如刀绞。

  “去了。”

  金锁重门,明月清霜,温柔的春风自殿前游荡而过,唯有那两个落在长夜中的字,依旧清晰可闻。

  谢病春缓缓闭上眼。

  “死了?”郑樊念了一声,盯着罗松文,“可有证据?”

  “死了便是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哪来的证据。”胡承光咬牙,大喝道,“郑相要什么证据,不妨直说,何必咄咄逼人。”

  “墓在何处?可有证人?”郑樊依旧有条不紊地说着,“看来此事,胡师也知?”

  胡承光咬牙:“师弟来时,我已十岁,自然知道。”

  “他死了,你可在?”

  郑樊继续问道,就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一刀刀剖开入戏人的皮肉。

  “在。”

  胡承光面色苍白,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像是忍着巨大的悲痛。

  “死的时候也在。”

  郑樊一字一字地问着。

  胡承光眼眶布满血丝瞪着面前之人,身形僵硬地好似一块石头,他似扭了一下头,可又好似不过是避开面前那盏刺眼的灯。

  “在。”

  他轻声说道。

  “牌位在哪,尸体在哪?”郑樊紧接着问道,“杨禀笔说,并未见到书院和罗家有牌位。”

  “在我罗家祖坟,他是病死的,且未及冠,便听了方士的话,不曾立牌,只过节会去祭拜。”

  谢病春睫羽颤得厉害,但很快便又冷静下来,垂落在两侧手微微一动。

  他若是沉默时就像一尊精致的白玉雕像,面无表情,便是有人朝着他千凿万锤,也辨不出喜怒悲哀。

  郑樊垂眸,对着谢延行礼。

  “是老臣放肆了。”

  他跪了许久早已一脸疲惫,声音都是克制不住的颤抖,声线被长长拉着:“只是罗院长收养宁王之子,如今是供认不讳,此事也该尘埃落定。”

  “某认下此事,但我其余五个徒弟并不知情幼徒身份,只当和二师兄一般,是我抱养回来的孤儿。”罗松文一张脸煞白,可说话的声音依旧坚定。

  胡承光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只能不停地喊着:“老师。”

  “收养逆臣遗孤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谢延低声说道。

  他一说完便倏地想起老师说的话。

  他的老师,罗松文一生并未娶妻,只有一个敷文书院和五个亲传弟子。

  “可若是他不是逆臣遗孤呢。”罗松

  文起身,注视着面前的小皇帝,一双苍老的眼带着浓重的血丝,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看着看着当年那个病弱的小孩,眸光闪烁,神色悲凉。

  “这个罪名太大了,他不过是一个孩子。”

  谢延一愣,目光不由飘了一下。

  殿前安静得连呼吸声都顿下,安静如绥阳也忍不住抬眸去看台阶之下的老人。

  “此事既然依旧涉及宁王案,老臣愿为万岁分忧。”郑樊先一步开口,低声说道,“只是不知罗院长可有证据。”“某手中有一份当年宁王临终血书。”罗松文轻声说道。

  郑樊眉心一皱:“临终血书?你为何会有临终血书血书?”

  “因为百姓尚有良知。”他目光如炬地盯着郑樊,认真说道。

  郑樊嘴角微微抿起。

  “某请万岁彻查此事,当年宁王的手下早已被架空,那支突如其来的义军到底从何而来?那个击鼓鸣冤的书生,如今又在何处?宁王案后,振通镖局为何一夜之间消失殆尽?到底是哪货江洋大盗竟要把人挫骨扬灰?”

  罗松文自怀中掏出一封带血的锦帛,“此案本就疑点重重,先帝匆忙结案本就可疑,请万岁还宁王一个清白。”

  “胡说八道。”郑樊呵斥道,“罗院长口说无凭,就要万岁顶着不敬父辈的罪名为一个铁板钉钉的人翻案,重查此事。”

  “前朝也有先例。”罗松文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事不查,必要纠。”

  “先帝铁案,你空口白牙就要翻案,可是要先走一遭酷刑的。”好一会儿,谢延这才轻声说道。

  “即使最后真的翻案,你也会死。”

  陈年旧案,先帝封存,又涉及宫廷秘闻,哪怕史官如实记录,但第一个告发的人,也不得不以死粉饰。

  古往今来,无不例外。

  “某甘愿。”罗松文的声音坚定有力。

  眉眼低垂的郑樊眉间一松,嘴角微微弯起。

  “老师。”

  胡承光看着自己一往无前,慷慨赴死的年迈恩师,叩首行了大礼。

  谢病春缓缓闭上眼,冰白的面颊好似覆满冰霜,下一刻就能倒地而去,可再一眨眼,他便咽下眼底所有情绪。

  知其不可而为之,世人只道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却不知这不过是君子重诺,章台之情。

  “此事既然早已交付给阁老和东厂,便继续由你们接手。”谢延目光扫过众人,“可有意见。”

  胡承光抬眸,欲言又止。

  “老臣定当不辱使命。”郑樊先一步行礼。

  “并无。”一直沉默的谢病春终于开口,轻声说道。

  “带罗院长去东厂。”谢延说道,“你们也都下去吧。”

  胡承光惶然走到他老师身边,把人扶起。

  “掌印,如何?”陆行抱剑靠在假山处,一听到动静立马抬眸,“掌印不舒服。”

  他一见谢病春的脸色便吓了一大跳,踏着夜色快步而来。

  谢病春一张脸煞白,唯有眼底的那眸光格外漆黑,好似全身只剩下这一点生机。

  “白荣行的证词在哪里?”他的手牢牢握着陆行的手臂,低声说道。

  陆行一怔,盯着手臂上发白的手指。

  “让她的家眷去击鼓。”

  白荣行当年和夏义一同入西南为宁王案招势,虽意外被毒死,但亲眷却一直关在西厂。

  谢病春一向挺直的脊背微微弯曲,清瘦的肩胛弓起,好似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陆行一惊,慌忙伸手去扶人。

  “不必管我。”他伸手去推人,手指冰冷,冷得人一个激灵。

  “可时机未到。”陆行低声说道。

  “掌印为何不再等等,西南那边的人很快就会带回更多的证据,学田案涉及到赵传,到时兵器的证据也能到手,且我们一旦出手,那个安南仆从便会被郑樊灭口。”

  “一旦一切都齐了,卑职就以西南军旧部的身份去敲鼓鸣冤,天时地利人和,一举为宁王翻案。”

  谢病春忍不住咳嗽,腰背紧绷,脸颊泛出病态的红意。

  “来不及了。”

  “谢病春。”背后的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陆行神色一敛,手中长剑瞬间出鞘。

  谢病春伸手,冰白清瘦的之间按着他的剑首,把他的剑缓缓按了回去,这才回头去看身后之人。

  黑暗中,胡承光缓缓走来。

  他衣裳凌乱,眼尾通红,站在不远处目光憎恨地盯着面前之人。

  谢病春回眸,平静地看着他。

  “所有师兄弟中,属你最聪明。”胡承光低声说道,“你聪明了一辈子,难道看不清老师今日所为到底为何。”

  陆行大惊,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着。

  “谢迢已经死了。”他一字一字,面露悲凉地说着,“老师是在为宁王翻案,为我的小师弟翻案,不是为你,为司礼监掌印,为谢病春。”

  他一步步自黑暗中走了出来,月光落在脚下,缩成一团小小的影子。

  谢病春脸色并未波动,只是唇上的青色在微弱的月色中越发明显,冷眼看着面前之人走近他。

  “你要做什么便去做什么,老师已经有了准备。”他深深地看着面前的谢病春,刚毅的脸上

  抽动几下,最后只是闭上眼狠狠说道,“老师不需要你这些沾着血的证据。”

  谢病春眼波微动。

  “你,好自为之。”他袖子微动,最后还是转身离开。

  “那你们便看着他去……”谢病春开口,声音沙哑,终不忍心说出最后一个字。

  胡承光倏地转身,快步上前,抓着他的衣襟,眼底泛出血丝:“是谁把老师逼上这一步,是谁让老师一生痛苦,是你,是为了你,谢迢。”

  “你当年为何要入宫,为何不听宁王的话,不听老师的话,不听钱师的话,为何要孤身去西南,是你害死了钱师,现在你还要害死老师。”

  他咬牙切齿地盯着面前之人,连着眼珠都泛出血意。

  谢病春缓缓闭上眼,低声说道:“灭家之仇,不得不报。”

  胡承光怔怔地看着他,倏地落下泪来。

  “是,要报,这是阖府血仇啊,可你不是最聪明吗,你不是最能耐吗。”他缓缓松开手,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老师待你如亲子,可曾有一点不好。”

  “你年幼时生病,是他一宿一宿地抱着你,你的字是老师一笔笔教的,你的书老师至今没有扔,你的花老师一直照顾着,那片梅林至今都在你院子门口,甚至在你当年得知宁王府噩耗偷跑出书院时,老师发着高烧在大雪中寻你。”

  他哽咽着:“老师,老师自你离开后,再也不曾笑过。”

  “他那么爱你啊。”

  “可你,为何要害他啊。”

  “他为了你们宁王府的人一生不曾娶妻,如今竟还要把命都搭进去。”

  谢病春唇色雪白,身形晃动,眉心微蹙,剧痛似乎终于涌上心尖。

  胡承光怔怔地看着他。

  十年前的谢迢最是爱笑,一笑起来,宛若春温,是最最可爱不过的少年。

  可现在的谢病春,冷淡疏离,锐利冰冷,是最最可怕的司礼监掌印。

  他最喜欢的师弟,明明连一朵花的凋谢都要遗憾许久的人,怎么,怎么就变了呢。

  谢病春成为掌印的消息传到钱塘时,老师大病一场,他便愤而入京,却在入城那日看到他穿着这身蟒服带着罪臣巡游,人人惊惧,议论纷纷。

  他站在拥挤的人群中看着马上的人,长高了,张开了,变得更加俊秀了,可他却突然觉得陌生冰冷。

  “老师的事情不用掌印操心。”胡承光近乎陌生地看着他,淡淡说道,“钱家当年一直在钱塘,手中有明笙当年的证据。”

  “所有的一切,老师都做好准备了。”

  谢病春一只手捂着心口,只觉得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疼的心尖都在颤抖。

  “只要撬动一个口子,此案本就疑点重重,自然能翻案。”

  他手指微动,最后还是握紧拳头,快步离开。

  陆行扶着谢病春,看着他急促的背影,局促犹豫地喊了一声:“掌印。”

  “掌印!”

  只见月光下,一道鲜红的血渍自冰白无人色的脸上缓缓流下,落在下颚处,最后惶然滴到华丽精致的衣襟上。

  “所以,去了东厂?”明沉舟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圆凳上,“他会死的。”

  她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杨宝和郑樊在此刻齐齐发难,一定是暗地联手,不过他们没想到罗松文竟如此破釜沉舟,连自己命都不要了。”英景低声说着。

  “不过罗松文的事现在也能拖住杨宝和郑樊的脚步,学田案涉及到西南都指挥佥事赵传,当年就是他在江浙为郑樊筹集银钱,用来购买当年冒充义军的军饷,倒也不算坏事。”

  明沉舟抬眸,脸颊上的血色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点震惊的茫然。

  “不要这么说。”她轻声说着,“那是,那是……”

  那是谢迢的恩师啊。

  师恩如父恩,他已经没有生父了,如今,连老师都要再一次失去嘛。

  她唇角微动,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娘娘。”英景惊疑地看着她。

  “江浙不都是明笙的地盘吗,郑樊又是如何插手的?”明沉舟手指掐着微微颤动的手腕,咬了咬唇,岔开话题问道。

  “那是后面的事情了,原先江浙有一个浙直总督,总制南直隶、浙、福等处的军务,乃是一方大吏,名叫钱森,后被郑樊和周生借着东南抗倭一事联手排挤下台,后来才被明笙借着清流和内阁次辅的名义逐渐占据的。”

  英景解释着。

  “钱森?”明沉舟眼皮一跳,一个惊惧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是。”英景叹气。

  “听说他是一个好官,在这些富饶之地,从不重税,抗击倭寇也是常有胜利,只是性格太过刚正不阿,不依附内阁和司礼监任何一派,当年出事,只有宁王出手,但当年宁王已经退避西南,这才无能无力。”

  “若是当年宁王要争,嫡子出生,性格温和,未必争不过。”英景抿唇,淡声说到,“只是念及百姓,不愿起战火而已。”

  “后来呢?”明沉舟忍不住追问,“钱家人后来如何?”

  “后来?”英景皱眉,“没印象了,内阁和司礼监为了占据江浙,

  有意抹去他的痕迹,后来听说他因为宁王案得罪了宪宗了,三代不得科举,便就此没有任何消息了。”

  明沉舟失神地盯着烛火,萦绕多年的迷雾在此刻终于拨云见日。

  钱家所有的一切都解释地通了。

  所有的一切,原来都是因为宁王。

  原来,她和谢病春早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是一盘大棋,自明宗朝便以布局,再自明德十年已经血流成河,到如今已经厮杀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所有背后之人都已经上了棋盘,只等着最后结局。

  “这是那对祖孙的供词。”好一会儿,英景自袖中掏出一张字。

  “祖孙两人已经把事情交代清楚,孙儿病重要钱,那书生这才听了郑江亭的话,谁知道郑江亭最后要杀人灭口。”

  明沉舟捏着手中的供词,最后捏在手心。

  “我去送给掌印。”她起身,要去拿衣架上的披风。

  英景一愣:“现在?”

  “现在。”明沉舟扭头,浅色的眸子在烛光中熠熠闪光,“他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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