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_恃宦而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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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柳行被桃色背回来没多久,英景就带了太医过来替她医治。

  等太医走后,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

  英景并未离开,只是站在不远处的屏风处,看着床上毫无人色的人。

  廷仗三十,关禁闭五日。

  这是重罚,掌印并未打算留她性命。

  若不是桃色求到明沉舟面前。

  若不是明沉舟愿意出手救人。

  “娘娘为你找的。”英景微微侧首,注视着落在梳妆匣上的夕阳,不由微微叹了一口气。

  “你入司礼监时,掌印抹了你是柳家人的痕迹,让你安心做一个无名无姓的宫娥,只要年纪大了便能放出去,你又是司礼监书女,何愁没有未来。”

  柳行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一向是沉默的性子,自三人相识,她便是其中话最少的,桃色最是热闹天真。

  他们三人同为书吏,负责掌印案前折子,到如今已经七年了。

  英景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他非良人。”

  柳行闭着眼,趴在床上,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我和桃色是他亲自寻到司礼监的,我当时觉得桃色是靠我才进去的,可那日廷仗时我才发现……”

  她凄凉一笑,那虚弱的声音染上悲凉之意。

  “原来我是靠桃色才能进的。”

  英景不说话。

  “是了,他从不责罚桃色,哪怕桃色弄坏了东西,不过是罚跪禁食,最严重的那次,掌印差点被黄兴陷害,陷入死牢,她也不过是扫了一年的院子。”

  “我原先以为是因为我的求情,你的求情。”

  柳行目光呆滞,盯着床头柜上的花纹。

  “可掌印是因为求情就心软的人吗。”她惨笑一声,缓缓闭上眼,“你看,他并没有因为你和桃色的求情就心软。”

  英景见她沉迷往事,不由长叹一口气。

  “掌印有更大的事情要做,他不会为谁停步。”

  柳行嘴角微动,最后又沉默下来,半张脸被压在枕头上,只露出苍白的侧脸。

  “是我痴心妄想。”她缓缓说着。

  “伤好了就去娘娘那边请罪,娘娘是个宽厚的人,你又是掌印送来的人,她一定会既往不咎的。”

  英景把一瓶白瓷瓶放在她床边,犹豫片刻,为她理了理被角。

  “你是个好姑娘,何必去找我们这种人。”

  他低声说着。

  柳行闭着眼不再说话,可却又忍不住想起第一次见到掌印时的那日。

  明德十二年的冬日,漫天大雪。

  前任掌印黄兴好色贪财,性格暴虐,爱好变态,不知何时看上她们两人。

  前一日,桃色为了救她,直接那石头砸破他的脑袋。

  她们被扭送跪在黄兴屋门口,天不作美,没一会儿便下起了鹅毛大雪。

  桃色年纪小,被冻得早已没了知觉,倒在她的肩膀上,生死不知。

  所有人都等着她们服软,跪着爬进那个屋子去求饶,去低头,去受磋磨。

  可柳行想,她便是死,也要干干净净地去死。

  就在她被冻得也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一柄竹伞挡在她的头顶上。

  “柳文杏,私通宁王一案中户部柳侍郎的孙女。”

  柳行自僵直中抬眸,却只能看到一截冰白的下巴。

  “想要活下去便改改这小姐脾气。”那人轻笑着,薄凉嘲讽,比这冬日的雪还要沁骨。

  柳行落满冰霜的睫毛微微下垂,面色僵硬,一言不发。

  “跟我走吧。”

  他说。

  积压已久的厚雪自伞面啪嗒一声落在她眼前,扬起了细末微雪,落在她早已冰冷的手背上。

  那一年,她九岁。

  这一句话,保了她在内宫七年安稳。

  ————

  瑶光殿内,明沉舟木着脸看着被抬进来的一箱箱红木箱匣,没一会儿就堆满了整个大殿。

  “这可是掌印特意从各处搜罗来的瓶子呢。”送东西的小黄门站在一侧,带着讨好殷勤的笑,“一百二十八个黑釉瓶,可是没有一个重复的。”

  明沉舟捏着扇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后脸上笑脸盈盈:“劳掌印费心了,掌印可还有说什么话?”

  小黄门弯腰弓背,笑说着:“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巧了,掌印正在屋内赏花,那花瓶也是黑釉质的,您说巧不巧。”

  “想来是觉得喜欢,这才送来给娘娘一同赏玩的。”

  明沉舟一战成名,竟然直接把白荣行赶走,光明正大插手万岁的事。

  原来大家都以为内宫还是坐镇内宫六十年的太皇太后说的算,可现在看来,东西两宫才是真正的前途未定。

  内宫中想要混出头的,个个都开始在两宫前张望。

  这位小黄门原本就是谢病春的人,现在更是极力讨好瑶光殿,特意挑着好话说,恨不得把太后捧上天去。

  “哪能等掌印这般青睐。”明沉舟虚伪一笑,“是掌印惦记着本宫,有心了。”

  “迎春,送公公出门。”

  “不敢不敢。”小黄门和迎春推脱间,顺势接过荷包,放在袖子随手一捏,鼓当当的,便笑得越发谄媚。

  迎春这才把人送出门。

  明沉舟顺手开了手边的箱子,一打开就看到被包裹着严严实实的黑釉瓶,顺手拎出一个圆形花枝缠黑矮瓶,放在手边弹了一下。

  声音沉闷嗡鸣,一听便是精品。

  一旁的桃色连开四个箱子,最后眉头忍不住皱得紧紧的。

  “怎么全是黑瓶子啊。”她摸着肉乎乎的下巴不解地问着。

  整整二十五箱全是黑釉瓶,模样各异,形状多元,便连产地也是名窑出品,更重要的是竟然没一个重复。

  “掌印送这么多黑瓶子做什么,摆出来也和我们瑶光殿不搭啊。”

  桃色仰着头,敏锐地觉得有点不对。

  黑釉瓶这话题她怎么觉得还怎么耳熟啊。

  明沉舟慢悠悠地摇着扇子,环视着满殿的黑瓶子,突然嗤笑了一声。

  谢病春这厮,简直得寸进尺。

  还想我日日给他送花不成。

  “怎么了?”正捧着一个长颈碎纹黑釉瓶仔细端详的桃色不由扭头问道。

  “去看看花园里有什么花开了,摘几朵来,插一瓶给掌印还回去。”

  明沉舟点了桃色手中的花瓶:“就装你手里的这个送过去。”

  “绣球是不是开了?”

  “西苑的无尽夏开的很好,一簇簇一团团的。”

  明沉舟摇着扇子,想了片刻也没想出拍马屁的话,最后只好摊手,破罐子破摔地说道:“就说谢谢掌印送的花瓶,借花献佛,态度记得真诚点。”

  桃色一愣,隐约好像摸到了什么,慢吞吞问道:“以后给掌印的花都放黑瓶子里吗?”

  明沉舟动作一顿,扭头仔细打量着桃色,长叹一口气,欣慰夸道:“长大了啊。”

  桃色闻言一头雾水,隐约觉得是夸奖,可有觉得是在骂她。

  “去摘花吧,早去早回。”明沉舟挥手赶人。

  桃色嗯了一声,从殿中艰难地挤了出去。

  好像是她那日在始休楼门口坏事了!

  门口,桃色仰着头,有些心虚地想着。

  “娘娘,柳行求见。”

  门外,英景声音响起。

  ————

  小扇引微凉,悠悠夏日长,殿中形似冰锥的黄铜冰鉴正袅袅散发出阴凉之气。

  明沉舟早上应付了各宫尚宫,此刻睡意朦胧地躺在软塌上,手中的大蒲扇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一侧的柳行眼疾手快接了过来,小心放在一侧。

  “娘娘睡了吗?”桃色站在竹帘外,小声问道。

  迎春点头,目光落在她怀中的花瓶中。

  “不是去送花了吗?”

  桃色皱着脸,脸颊还未散去夏日赶路带来的红晕,闻言小声说道:“掌印不在,守门的侍卫说掌印前日就不在宫中了。”

  “不在宫中。”迎春惊讶说着,随着捂着嘴压低声音又道,“先把花送进去,别晒焉了,等娘娘睡醒再说吧。”

  桃色嗯了一声,悄摸摸地入了内殿,放在桌子上。

  柳行斜了她一眼,桃色吐吐舌头,也跟着站在她身边,拿起扇子给娘娘送风。

  树阴满地日当午,日头炎热毒辣,整个瑶光殿都陷入安静之中。

  明沉舟半梦半醒时,突然听到几声尖锐的蝉叫此起彼伏,不由恍惚睁开眼,结果一入眼就是那个熟悉的黑釉花瓶,吓得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起来。

  “娘娘醒了。”柳行递来腰靠,轻声说着。

  明沉舟揉了揉额头,有气无力说道:“这花怎么还没送。”

  身侧的桃色递来醒神的茶,解释着:“掌印不在,前天就不在了,奴婢只好抱回来了。”

  明沉舟端着醒神的茶,闻言皱了皱眉。

  “去哪了?”

  “只说不在宫中。”

  明沉舟心思恍惚,连着茶也不喝了:“英景呢,去把他叫来。”

  “英景去万岁那边……”

  两人说话间,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突然在殿外响起,与此同时,只听到迎春惊慌的声音。

  “万岁。”

  话音刚落,竹帘就被人掀开,谢延一张脸被晒得红扑扑地走了进来。

  英景也脸色凝重的走了进来。

  门口隐约可见站了不少人。

  明沉舟一惊,立马放下茶盏,起身相接:“这是怎么了?”

  “娘娘。”谢延见了她,眼眶一红,却紧紧握着拳,站在原地盯着她看。

  “给万岁那碗绿豆汤来,不要冰的。”明沉舟对着桃色吩咐着,随后自己走到他身边,牵着他的手上了软塌。

  “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拿帕子给谢延擦了擦满头热汗,皱眉问道。

  “老师,老师……”他捏着明沉舟的袖子,半晌没说话,神情愤恨不甘,甚至带着恐惧。

  “容奴婢为万岁陈禀。”英景顺势说着。

  明沉舟点头:“你说。”

  “三位侍读官司缠身,今日本是胡师为万岁讲课,万岁久等不至,派人去问才知道人如今在东厂,且刚刚内阁和司礼监那个批捕的折子让万岁盖章,事情正是关于沐侍读和夏侍读。”

  他简单明了地解释着。

  明沉舟一惊:“三位都被带走了?”

  “是。”

  “都是什么原因?”

  “三日前,御史台弹劾沐家侵占西郊良田一百亩,沐侍读欺男霸女,逼良为娼,随后有西山村的村民联名上书状告,京兆府已经受理,折子到了内阁,小郑相要求缉拿沐侍读归案,司礼监同意了。”

  谢延脸色阴沉,靠在明沉舟怀中,唇角紧抿。

  “夏侍读则是因为……”英景一顿,很快又继续说道,“涉及到台州堤坝一案,昨夜直接被锦衣卫捉拿到西厂的。”

  明沉舟捏着帕子的时候一紧。

  “那胡承光呢?”

  “胡师则是在昨日与友在沐风亭吟诗时,被指不敬先帝,妄议朝政,暴议内阁和司礼监,也是昨夜直接被巡检的东厂厂卫捉拿到东厂查办。”

  三人被抓都是师出有名,且事关重大的罪名。

  司礼监和内阁同时雷霆之击,很难有回旋的余地。

  “他们如今都是万岁老师,便是有再大的罪也该陈禀万岁再行定夺。”明沉舟沉声说道,眉心紧皱。

  皇帝年幼,内外无助力便是这般无能为力,众人各自为政,借着万岁名义铲除异己,偏幼帝力弱,反抗不得。

  三日之内,风云巨变,朝堂怕是又要乱了。

  京兆府尹一向是郑相推荐的人,如今抓住沐家把柄,火速抓了站队清流的沐辛。

  夏义想来就是谢病春当日夜审戚卫后的霹雳手段,对准的正是太皇太后和大小郑相。

  东厂则是司礼监封斋管辖,大老远去城郊听人作诗设圈,想来谋的是帝师之位。

  三方势力同时出手,这一下瞬间搅得京城风云突变。

  谢病春的大局终于开始浮出水面。

  只是不知是无意撞上,还是故意为之,所有事情竟然一同发生。

  明沉舟神色凝重。

  “娘娘,胡老师性格刚正不阿,时有狂妄治愈,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谢延一本正经说道,“口齿之论便要被送到东厂受刑,辱人斯文,这般做派只会让天下人齿寒。”

  明沉舟沉默片刻后说道:“那其余两人呢?”“若是沐侍读当真做下这等不仁不义的事情,我定是不容于他。”

  “夏侍读牵扯到先帝的台州溃堤一事,此事要审,但要清清楚楚地审。”

  谢延缓慢但坚定地说着,目光坚定,可见一路走来,他自己对这些事情早有了自己的想法。

  明沉舟欣慰点头:“万岁说得在理,理应如此。”

  “那娘娘可以救胡老师吗?”谢延立刻眼巴巴地靠近她,细声细气地问着。

  明沉舟沉思片刻,随后扭头问着英景:“这几日内阁和司礼监可有集议。”

  英景点头:“明日便是大集议。”

  “万岁先回去,之后我派英景去东厂宣旨,言万岁课业不可耽误,让胡承光戴罪上课。”

  “若是他们不听呢?”

  谢延不安说着。

  他登基四月,还未摸清朝堂,却在一次又一次的相处中,把内阁和司礼监的众人看在眼底,逐渐了解个人秉性。

  这些人看似跪在自己面前,可头却是从不曾低下的。

  他们根本就不听自己的。

  “所以我现在要去寻掌印。”明沉舟目光落在那瓶黑釉花上,浅淡的玉兰香在内室飘荡。

  “可他抓了夏义。”谢延小声说着。

  “那又如何,正是因为他只是抓了夏义,矛头不在胡承光,我们才能去寻他帮忙。”

  谢延若有所思。

  “这点可以利用,但不是任由西厂乱来,平衡在于制约,所以明日集议开始,你要提议三司会审夏义案。”

  明沉舟倒是不相信谢病春会因为夏义的侍读身份去抓人,也许真的是因为台州溃堤一案,明谋在太后乃至封斋,背后一定所谋更大。

  “娘娘相信掌印会帮我们?”谢延抬眸,漆黑眼珠不错眼地看着她。

  明沉舟点头,捏着谢延小手,直接坦白道:“我与他达成协议,不干预你侍读的选择,至少到现在他都是这么做的,你想要胡承光作为帝师,他也不是没有反对。”

  谢延低头不语,扣着明沉舟的手指。

  明沉舟沉默片刻,对英景说道:“去查查掌印在哪?”

  “去给万岁那一身干净的衣物来。”

  柳行也紧跟着离开。

  她把宫娥黄门都支走,屋内很快就剩下他们两人。

  “你不信他?”明沉舟低头问道。

  谢延抬头,面色苍白,便显得瞳孔有些空洞。

  “他杀了我娘。”

  “我定会将他千刀万剐。”

  明沉舟捂着谢延的嘴,脸色严肃。

  “可他现在是你唯一的依仗。”她盯着谢延的眼睛,认真说道,“卧薪尝胆的故事,万岁学过的,万岁也明白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对吗?”

  谢延红着眼,许久之后,缓缓说道:“我知道了,娘娘。”

  “明日集议万岁一定不能慌,你只想保胡承光,我们便只保他一人性命。”

  “接下来我说的话,万岁一定要记住,明日一点也不能说错。”

  “第一是让台州溃堤一事三司会审,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人选让内阁和司礼监各选一名,第二则是让沐辛一案在京兆府公开审理,就说是官员不谋国事,不修自身,为祸百姓,是以从严处理,以儆效尤,同时万岁让明相和掌印各指派一人协助审理。”

  谢延在嘴里念了几遍,用力点头:“记住了。”

  “此事我们给谢病春送助力,闹大此事,这能让他换一个活的胡承光。”明沉舟多嘴解释着,“万岁对这两个案子,定要多偏袒谢病春。”

  谢延点头:“记下了。”

  “回去吧,最迟明日,我定把胡承光送回去,之后你便让他歇在宫中,不要随意离开。”

  谢延跳下软塌,嗯了一声,目光落在黑釉花瓶上。

  “娘娘这花是要送给掌印吗?”

  “是,但掌印三日前就不再宫中,看来这个局是早有谋划,只是今日爆发出来而已。”

  “慕延,我之前与你说过,无论如何都不准哭,今日我便在与你说,无论如何都不准乱。”

  明沉舟蹲在他面前一字一字地说着。

  “乱了便先输了,不论如何,你是万岁,内阁和司礼监再欺上瞒下,行诡谲之事,但外面朝堂忠义之士依旧只认你,你是坐着大周江山的人,毕竟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谢延抿唇,重重点头:“我今日不该冲动来找娘娘。”

  “聪明,收拾一下再走,记住,万岁今日是来瑶光殿只是想我了,知道了。”

  明沉舟目送谢延离开后许久都没有说话。

  “人在哪?”

  “掌印刚回始休楼。”身后的英景低眉顺眼地说着。

  明沉舟扬了扬眉,意味深长说道:“消息传得倒是快。”

  “把花抱着,我们去始休楼。”

  ————

  明沉舟踏入始休楼内院的时候,谢病春大概正沐浴完,穿着简单的雪白寝衣,头发还在湿哒哒地滴着水,自尽头缓缓走来。

  木履鞋踩在木质游廊上,扣响着寂静的夏日。

  他似乎对明沉舟的到来早有预料,站在绿蔓垂落的阴影处,抬眸间。似笑非笑。

  明沉舟看了他一眼,转身接过英景手中的花瓶,神色平静。

  “你先回瑶光殿,等会儿自己回去,若是太皇太后寻我,就先替我拦着。”

  英景欲言又止,眉心蹙起。

  “去吧。”

  明沉舟镇定说着。

  两人说话间,谢病春已站在房屋门口,冰白色的脸颊上还带着不曾拭去的水珠,顺着下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个圆晕。

  他就这般站在,神色冷淡地看着台阶下的两人,无悲无喜,眸光影着正午日光,深邃明亮。

  “这是早晨新摘的落新妇,特意选了红白两色,又错落配上柳条和小野花,蓬松纤长,园匠说这话好养活。”

  明沉舟捧着花瓶缓缓靠近,最后站在台阶下,仰头看着谢病春。

  嫣然一笑,唇颊生霞。

  谢病春微微垂眸,目光落在尖尖的落新妇身上,毛绒柔软,好似一条灵活的猫尾巴,看似握在手中,可谁也不知道何时会自己溜走。

  他似沉默又似出神,最后沉默地侧开身子。

  冰冰凉凉的水汽借着恰好经过的夏风送到明沉舟眼前。

  梅花香浓。

  明沉舟笑容微微一顿,最后上了台阶,推开房门,踏入屋内。

  她的目光落在入门处的长几上。

  只见那里整整齐齐地放着四盆插着花的黑釉瓷器。

  最前面的桃花已经枯败,随后的荷花也已经掉了许多花瓣,只是不知为何没有把这两个花瓶撤下去。

  其余两盆还开着花,只是也都焉哒哒了。

  谢病春落在她后背上的视线依旧强烈不容忽视。

  他总是这般沉默地观察着,冷冷淡淡,却有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明沉舟状若无事地把花瓶放到茶几上,顺手摸了摸已经枯败的桃花。

  “这两个要没水了,记得加点水。”

  明沉舟敲了敲花瓶,听了听声。

  身后没有动静,但那道视线依旧不曾散去。

  “这两瓶花都谢了,掌印怎么不处理掉。”

  “娘娘送的,自当如珠似宝地放着。”谢病春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薄凉笑意。

  明沉舟不进反退,扭头,妩媚笑了笑:“掌印如此垂爱,是这花的福气。”

  她笑容加深,眉梢艳色便越发夺目耀眼。

  “也是我的福气。”

  谢病春靠在门框上,难得的姿态闲适,雪白的衣裳被湿发晕染成微透的模样,清瘦的肩骨落在日光中,泛着玉色。

  他不常笑,可一旦露出些许笑意,整个人便如积雪逢春,风流雅致。

  白衣单薄,玉树兰芝。

  “我帮掌印擦擦头发。”明沉舟的目光自谢病春身上移开,经过架子时顺手拎走一块白巾,“今日有风,吹多了会头疼。”

  难得是,谢病春竟然没有拒绝。

  “那就有劳娘娘了。”他垂眸看着明沉舟。

  明沉舟露齿一笑:“去那个花廊上吧,把屋内弄湿就麻烦了。”

  “嗯。”

  谢病春今日出人意料的好说话。

  他坐在栏杆上,明沉舟站在他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当然主要是明沉舟在自言自语。

  “这个花廊怎么不种花,夏天了还能遮遮阴。”

  “绿萝就不错,紫藤也很常见,但我宫中我种了葡萄,等到了秋天还能吃。”

  “我看楼里的那个花池怎么还空着,可以种点荷花。”

  “你门口守门的那两个小黄门怎么不见了,今日见到锦衣卫还以为进不来了。”

  谢病春沉默地听着,明沉舟的手指时不时擦过他的头皮,甜腻软糯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夏风带着热意穿堂而过,明沉舟身上换了荷花熏香,闻起来清爽悠然。

  始休楼一年到头也没个声响,今日却好似屋檐下站了一只麻雀。

  “掌印头发可真多。”明沉舟换了两条白巾才擦干湿发,“要束发吗?”

  “不必了。”谢病春终于开口说话。

  明沉舟嗯了一声,自娱自乐地把湿了的白巾挂在树枝上。

  “娘娘的耐心倒是长了不少。”谢病春侧首回眸,慢条斯理地笑说着。

  明沉舟闻言,顺手坐在他身侧的栏杆上,一人朝内,一人朝外,中间只隔着一个手掌的距离。

  “总得先献点殷勤才能讨个要求。”她眉眼弯弯,直言不讳地说着。

  “那娘娘要什么要求。”谢病春注视着她的侧脸。

  明沉舟露出讨好的笑莱:“倒也不难,就问掌印借个人,让我狐假虎威一下。”

  谢病春不说话,只是盯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竖起一根手指的嫩白小手。

  “陆行。”明沉舟也不恼他的反应,继续说着,“借我去东厂接个人回来。”

  谢病春缓缓点头,并无异色:“胡承光。”

  明沉舟连连点头。

  “万岁读书耽误不得,只是四位侍读中眼下看来就胡承光罪名最小,不如让他边审边教,也不耽误事。”

  谢病春脸上带着讥笑之色:“你可知这位国子监主簿昨日会友是如何骂我的吗?”

  明沉舟轻吸一口气,皱了皱眉,像是为他愤慨一般,可紧接着话锋一转,借势说道。

  “胡承光性格本就这般油米不进,不如先打他一顿给掌印出气,之后再放出来,等掌印完成大事,再把他换掉,让他滚蛋。”

  “滚蛋?”谢病春微微一笑,眸光却是森冷,“可内臣想要杀了他。”

  明沉舟一愣,定睛看了许久,才发现谢病春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真的想要杀了胡承光。

  她瞳孔微微紧缩,随后皱眉分析利弊。

  “胡承光是敷文书院学生,还是罗松文爱徒,掌印若是对他动手,天下文人只怕要群起激昂,口诛笔伐,掌印当真要背负这样的骂名。”

  谢病春微微一笑,口气冷淡,可神色不屑。

  “那又如何?”

  “掌印可以不畏身后名声,可也该为现在想想,胡承光虽是郑相推荐,但这是郑相在卖天下读书人的一个面子,想要拉拢敷文书院的筹码。”

  “他于掌印所谋大事祸福相依,保全性命才是对掌印更有利的选择。”

  谢病春垂眸,并不说话。

  明沉舟忍不住前倾身子,低声喊了声:“掌印,小不忍则乱大谋。”

  谢病春抬眸,目光直直落入她眼睛,凑近了看,谢病春眼角的那处红色泪痣便显眼起来,只这一下,眼波闪动,疏离冷淡却又不再寒气逼人。

  明沉舟被看得一愣。

  谢病春此刻看上去格外面无表情,却又让人发憷,就像傩戏上一闪而过的狰狞面具,哪怕是不经意对视着,就好像能伸出一只手拉着她朝着最黑暗的地方深陷下去。

  彼此沉沦,万劫不复。

  “娘娘今日这般拳拳真心,是为了,内臣,还是,万岁。”

  谢病春虚幻的声音在明沉舟耳边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时候写糊涂了,太后和太皇太后会弄错,小可爱们看到了可以提醒一下在哪里,我回去修改的,感恩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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