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_恃宦而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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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始休楼依旧是一片死寂,连路过的小鸟都不愿逗留片刻。

  天色阴沉,乌云遍布,压着整个始休楼越发高大森严。

  守门两个小黄门头靠着头坐在一侧蜷缩着,打着呼噜,他们睡得浅,听了动静立马惊醒过来。

  结果刚一睁开眼就看到隔壁瑶光殿的贵妃娘娘自梅林中飞奔而来,浅色的裙摆自风中刚刚飘落,安静地贴在腿边。

  “给你娘娘请安。”小黄门对视一眼,慌慌张张地跪地请安。

  “起来吧,掌印大人是否已经回来?”明沉舟声音中还带着一丝喘气,可神色确已经是镇定下来。

  一路奔来,连着半盏茶时间都没到,她便依旧从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她想,若只是这个代价她付得起。

  可若真的是筹谋已久,那她现在所行之事便是从入宫前的第一面始,就是谢病春的步步下套,其背后的代价未必是她付得起的。

  谢病春图谋甚大,她如今不过所知一二,便已觉得心惊胆战。

  明沉舟确实想要往上走,给自己,给母亲,甚至给表哥一家谋出一路活路,却也不能做史册上遗臭万年的人。

  “掌印大人还未回来。”小黄门恭敬说道。

  “何时回来?”明沉舟又问。

  看架势,似乎是一定要等到人。

  小黄门摸不准贵妃的意思不由小心翼翼觑了她身后的两位丫鬟。

  “娘娘有事寻掌印。”出乎意料的是,先一步开口说话的人是柳行。

  明沉舟眼尾扫了她一眼。

  相比较桃色的年纪小,天真不谙世事,柳行已有二十,沉稳自持,一板一眼,身上还明显带着司礼监的印子。

  她是司礼监的人,是谢病春的眼线,是今日对话最大的变数。

  明沉舟用她也防她。

  一旁的桃色心直口快,嘟嘴不悦指责道:“娘娘寻人,你看我们做什么。”

  小黄门连连弯腰哈背:“实在是冤枉奴婢了,奴婢也不知道掌印大人何时回来。”

  明沉舟蹙眉,抬眸去看面前的高楼。

  整个始休楼赫然伫立在自己面前,庞大华丽而繁琐精致,越发显得底下站着的人渺小而不自知。

  “娘娘。”桃色小心喊了一句,“回去吗?”

  明沉舟回神。

  “先回去吧。”

  她拢了拢身上的浅色披风,抿了抿唇。

  小黄门和柳行各自松了一口气,只有桃色依旧天真,乖乖嗯了一声。

  明沉舟站在这里被北风吹了好一会儿,把各有心思的四人神色尽收眼底,跳动的心慢慢冷静下来。

  她突然意识到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赶在谢病春还未知此事前见面虽能诈出只言片语,但终究太多冒险。

  若真的是哪个最坏的结果,自己这般急匆匆反而是落了下风。

  谢病春是一条蟒蛇,是一把刀,若没有十足准备便是冒险,今日确实是冲动了。

  明沉舟半低着头,轻轻吐出一口气心不在焉地转身离开,正准备迈步突然听到背后小黄门惶恐不安的声音。

  “掌印大人。”

  明沉舟心中一个咯噔,倏地抬头,只看到她找的人披着玄色大氅,神色冷淡地站在不远处的梅林出口。

  谢病春的眸光远远落在明沉舟身上,疏远淡漠,毫无人气,冰白色的脸颊映衬着那双黑于常人的双眸越发清透漆黑。

  他不知站了多久,连着肩头都落上梅花残瓣,乍一看丝毫披风上绣着的精致图案。

  明沉舟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慢慢吞吞地走了上去:“掌印何时来的。”

  近看才发现谢病春身上落了不少细小的梅花,还未走进便觉得梅香浮动,格外好闻。

  她心中微动,可随后又听到他冷淡的话,心中一松。

  “不久。”

  明沉舟眉眼弯弯,神色自若说道:“真是巧了,我也恰逢有事想要寻掌印。”

  谢病春并不说话,神色依旧淡淡的。

  他一向不是爱说话的热拢性子,这一来一回的沉默也是常态。

  “谢迨今日不知得了谁的指令,今日竟然来挑拨离间。”谁也没想到明沉舟拢了拢披风,竟然直接说道。

  柳行一惊,直接抬眸去瞧她的背影。

  桃色眨巴着眼,不敢插话但又蠢蠢欲动。

  谢病春这才抬眸,随意扫了她一眼,嘴角似笑非笑:“娘娘信了?”

  “自然不信。”明沉舟信誓旦旦地断口直言,“万事总有一个先来后到的说法,既然投靠于掌印自然不会蛇鼠两端,失了信用。”

  谢病春不语,黑漆漆的眸子看人时冷冷清清,不带一丝感情。

  明沉舟也不惧,只是笑脸盈盈地话锋一转,故作不解地问道:“掌印不好奇他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谢病春懒懒问道,脸上却是不感兴趣的神色。

  不过他这一下的敷衍,倒是让明沉舟挑了挑眉。

  独角戏有人进场,总该有些惊诧。

  尤其是这人还是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手雨的谢病春。

  明沉舟脸上笑容一顿,可很快便有着更为揶揄的口气笑说道。

  “谢迨竟然说掌印对我早有心思,此番竟然从台州会京城快马加鞭只为了送我进宫。”

  她说起谎来面不改色,眼波微动,水光潋滟,连着嘴角那单侧的梨涡都在若隐若现,把一件原本缠绵悱恻的动人□□说出几分认真,几分无奈,更多的是促狭之意。

  谢病春转着银戒的手一顿,随后微微抬眸,露出半分漆黑的眸光,敛着光的眸子,垂眸看人时好似带着万般深情,涟漪水光。

  “当真有趣。”他缓缓问道,脸色带着一丝隐晦的古怪,可仔细看去却是薄凉笑意。

  明沉舟被这眸光刺了一下,心中咯噔一下,可面上笑容不该,玩笑一般拍了拍手。

  “可不是,晟王殿下也不知得了谁的计谋,赶着给我下套,瞧他说的这本认真又咬牙切齿,还说掌印是发着高烧特意赶回来的,言辞切切,我可差点就信了。”

  “掌印当真对我情深义重,难以自控。”

  她唇齿含笑,眸光微动,落在谢病春的冰白色的脸颊上。

  谢病春垂眸,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直接和她对了上去。

  明沉舟被那一眼看得脊背一僵,却又不愿先一步移开视线,露出半分怯意来。

  “确实是发着烧赶回来的。”

  谢病春微微一动,肩上的梅花便落了下来,在两人近在咫尺的身侧悠悠下落,最后慢慢落在明沉舟的脚尖。

  明沉舟瞳孔倏地一缩。

  可很快,她便看到谢病春单薄苍白的唇角微微弯起,整个人的气势浑然一变,冷冽阴暗,就像是在游走在黑暗中的巨蟒在此刻微微探出头来。

  冰冷的竖瞳就这般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明沉舟握着帕子的手指微微收紧,腰背越发绷直。

  “掌印怎这般着急。”她微微睁大眼睛,不解问着,随后微微一笑,带出一点娇憨天真,“如此看来,能在入宫前遇到掌印也是缘分。”

  谢病春嘴角勾起,露出一丝讥讽,似明白她的小心思,却又大发慈悲地没有点破,只是转着手中的银戒,慢条斯理说道。

  “我出京城两月之久京城便闹出诸多事情,若不快马加鞭回来,司礼监怕都是要换天了。”

  明沉舟受了他的讥讽,可此刻却又松了一口气。

  她是信这个理由。

  封斋联合内阁和明德帝把人支出京城,随后就飞快定下明家的婚事,送她入宫,不就是为了制约谢病春。

  太后想要制约内宫皇贵妃,明德帝要制约外朝内阁,内阁两派一个是为了自己坦荡的官途,一个是符合圣意,至于司礼监不过是想要搅乱浑水,借势上位。

  人人都在用他,可人人都在忌惮。

  谢病春也并不是一个好人,匆匆回京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太过正常,甚至符合他睚眦必报的性格。

  他不惜牺牲埋了五年的暗线,也要让谢延光明正大出现在世人面前,又高调得把他寄养在自己膝下,乃至现在要推谢延登基,不也是为了报复他们。

  他这一招一石多鸟,坏了本就不甚稳固的联盟,离间谢迨和明笙,打破封斋的势力,分化内阁内部力量,甚至让自己权势更进一步。

  “掌印事无巨细,为国为民,可要小心身体。”

  明沉舟心中放下一块石头,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不少,不由虚伪地奉承了一句。

  一直心不在焉的谢病春懒懒抬眸看着她,这一眼冷沁沁的,直把明沉舟看愣了。

  她还未想明白,却见谢病春朝着她伸出手来。

  明沉舟呼吸一顿,下意识想要避开,却又强忍着站在原处。

  “娘娘的披风开了。”

  他声音若是不带讥讽其实颇有点温柔似水的声线,更何况,他此刻竟然亲自给她系上披风结。

  冰白修长的手指近在咫尺,甚至能闻到他指尖带着寒意的梅花。

  他身上的梅花花瓣不少,这一动便都顺着两人近在咫尺的间距落了下来。

  明沉舟盯着翻动的手指,愣在原处。

  这一刻的温柔,她突然有一点古怪的错觉。

  好似她刚才诈他的话在这一瞬间成真了。

  可很快,她便觉得刚才的错觉有多可笑。

  “娘娘当真聪慧。”他抬眸,目光清清冷冷,微微一笑时便越发有些冷淡,可漆黑的眸光深处却又带着若有若无地讥笑。

  “送娘娘回去。”

  他扔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踩着地上的梅花花瓣离开。

  玄色大氅缠缠绵绵地擦过明沉舟的直接,皮面上带着冰冷的寒意,激灵一下刺得人心头一颤。

  明沉舟闪过一丝怪异,却又如何也想不明白,直到回到瑶光殿,听到桃色说的话,脸色不由微变。

  只见桃色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开心说道:“那梅林果然是掌印亲自选的十年老梅,我们不过快速走了一着,身上就有淡淡的香味,娘娘看,还有梅花落我身上呢,可惜才一点点。”

  “老奸巨猾。”明沉舟突然咬牙骂道。

  桃色扒拉着手掌上的梅花瓣,眨巴眼不解问道:“娘娘说什么。”

  “没什么,不知道连夜买棺材要多少银子。”明沉舟面无表情地说道。

  桃色脸色大变,连连摆手:“娘娘怎么说这些丧气话。”

  明沉舟哼唧几声并不说话。

  “罢了,他能耐下心来听我这么胡说,说明他确实问心无愧。”明沉舟捂着脸,喃喃自语,“不过看着我这般跳梁小丑一般上蹿下跳,当真是性子恶劣。”

  桃色越发没听清:“娘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去看看谢延回来了吗。”明沉舟放下手,脸色已经格外正常。

  ————

  明德帝葬礼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朝野内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各自把目光落在新帝继位上。

  还有十日就要过年了。

  一堆事情堆在内阁案头抉择不出来,且东南战事焦灼,处处都需要主事的人,可现在偏偏内阁和司礼监因为新皇一事在斗法。

  朝野内外乱成一锅粥,几位成年藩王蠢蠢欲动。

  内阁自建阁以来便没有齐心过,如今的内阁分为两派,一是以明笙为首,靠着世代科举,师生举荐庇护而建立的清流一派,另外便是郑樊为首,事事以皇帝为先,不顾及世俗目光的保皇一派。

  按理清流应该更喜欢饱读诗书文质彬彬的三皇子,保皇派中意长子身份出生,深受明德帝喜欢的大皇子才是,可事实确实如今两派保举之人却都掉了个。

  至于司礼监,谢病春早已一手遮天,他中意五皇子谢延在内阁早已不是秘密。

  三方斗法,朝堂早已站队,其中晟王殿下和誉王殿下平分秋色,不分伯仲。

  人人都等着最后结局的尘埃落地,以便尽快主持大局。

  司礼监内,封斋看着堆积如山还未批红的折子,斜看一眼上首的谢病春,不慌不忙地开口。

  “这些都是内阁送来的急折,别的不说,东南靠海一边还等着银子打倭寇呢。”

  谢病春点着最上方放着红横栏的折子,并不说话。

  黄行忠见状便开口接了过去,白胖圆润的脸挤出虚伪的笑来,脸色极为热忱真切。

  “这种急事自然是耽误不得的,那我们现在速速看一波,把紧要的都落实下去。”

  封斋身侧一个矮小瘦弱的禀笔太监闻言嗤笑一声,嘴角眼皮耷拉着,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这不是还少了一个人吗?”他阴恻恻地开口,声音尖细,就像知了扯着嗓子在叫。

  黄行忠故作不解,夸张地四处张望着:“少了谁,是你杨宝马上就要不在了吗!”

  那名叫杨宝的太监脸颊猛地紧绷,消瘦的脸颊便迅速凹了进去,狭长单薄的眼皮微微掀起,狠狠盯着面前之人,凶煞狠辣。

  “怎么,瞪我做什么。”

  白胖的黄行忠摸着圆滚滚的肚皮,笑起来脸上的肉便挤成一堆,就好像一尊笑呵呵的弥勒佛,偏偏说出的话又能气死人:“老忠我性子比较直,话不中听,您老多多担待。”

  “那就闭嘴。”杨宝咬牙切齿地说道。

  黄行忠哂笑一声,扭头对着谢病春正色说道:“封禀笔这话倒是说得对,这些都是紧急事件耽误不得。”

  “可没有万岁的章,这东西也发不出去。”

  下首有一人自众人开始说话便一直摸着一锭硕大的金子。

  金子被摩得油光发亮,能映出主人貌若好女的阴柔面容,此刻他见气氛有些难捱的沉默,便开口缓和着气氛。

  黄行忠哂笑,保养得益的白嫩大手搭在圆滚滚的肚子上,被肥肉挤压着的眼睛扫着堂中众人。

  “既然现在也没有外人,老忠今日就在这里也不遮遮掩掩,如今那位置不论谁坐,怎么都要动荡三四个月,内阁拖得起,司礼监拖得起,朝廷百官也拖得起。”

  他语气有些严肃,眉宇间却又带着一点不紧不慢的平静,这让他说的话便多了点说服力。

  “可百姓拖得不起,西南战况拖不起,大周的笔笔史书拖不起。”

  他睁开眼,白胖胖的手指搭在乌木长桌上,目光扫过其中两人,认真说道:“人多了难免心不齐,这还是常事,诸位今日要做什么我老忠一向是看也不看一眼,可眼下还是大局为重。”

  “就你黄禀笔是好人,要做高宗的多宝太监,怪不得内阁总喜欢找你。”杨宝在众人思忖间,出言阴阳怪气讥讽道。

  “算不上,算不上。”黄行忠也不气,只是笑眯眯地摆摆手,对比着杨宝总是不高兴的脸便越发显得和蔼可亲。

  “人嘛,庸才良才大才都是小才,但若是做了遗臭万年的蠢材才是祸事。”

  杨宝见他话中带刺,越发不高兴,脸颊凹陷得便也更加厉害。

  谢病春抬眸扫了黄行忠一眼,终于开口说话:“黄禀笔说的不错,这些红横栏的折子今日都要批完,若是和内阁争执不下,便……”

  他嗤笑一声,慢条斯理说道。

  “打回内阁,让他们再拟个章程来。”

  “如此会不会太驳内阁面子了。”摸着元宝的那位禀笔太监再一次小声开口。

  原先他们打回内阁的折子都是借着万岁的名义,眼下却是没了万岁的情况,若是司礼监直接打回去,且不是当众下内阁的脸。

  “汤拥金你是没脑子吗?”杨宝满腔火气无处发泄,闻言立刻怒叱一声,“如此给内阁面子做什么,内阁何曾给我们面子。”

  汤拥金在司礼监年级最小,入阁最晚,虽是谢病春提进来的人,但在内阁一向中立,谁也不敢得罪,被杨宝骂了也只是悻悻地低下头。

  两叠重要折子批红看完,打回了四个折子。

  谢病春命人送回内阁,丝毫也不给他们商量的余地。

  待几人出门,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乌云层层,窸窸窣窣的雪花子在挂满灯笼的司礼监缓缓落了下来。

  又开始下雪了。

  “今年冬天可真奇怪,前一个月一点雪也不见下,最后一个月却是没停过。”黄行忠摸着肚子,对着身侧给他撑伞的小黄门笑说道。

  他脾气最好,人也和气,对下朝下都有原则,小黄门最喜欢和这位祖宗说话,因此忙不迭弯腰哈背,连声附和着。

  “掌印这是屈服了。”谢病春站在廊檐下看着密密麻麻的雪子,听到背后封斋不甘的质问。

  谢病春并不说话,只是接过小黄门手中的遮雪伞慢吞吞地入了雪地。

  封斋脸色微微扭曲,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上前几步直接踏入大学中,快步走到谢病春身侧。

  “晟王对掌印可素有怨言。”

  谢病春神色不动,继续向前走着。

  “老祖宗,下雪了……”

  “滚!”

  封斋满腔邪火无处发,不由怒斥一声,把举着伞追过来的小黄门吓得站在原地。

  “誉王不也如此。”

  谢病春闻言微微一笑,只是笑容比冰雪还要冷,微微侧首,毫无不在意地说着。

  封斋一愣,随后故作镇定说道:“誉王殿下性格温和,饱读诗书,不一样。”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出司礼监,漫长大红的红墙被摇晃的烛光晃得阴暗迷离。

  雪子下得越发密集,没一会儿就落满封斋的披风。

  “看来多年□□还是比不上权势滔天。”谢病春轻笑一声,说不出的讽刺。

  封斋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整个人便越发阴霾不好相处。

  “这般说着,掌印扶持五皇子,难道是因为□□。”他再也端不住好脸色,出口讥讽道。

  谢病春突然停了下来,举着伞的手微微一动,侧首去看封斋。

  他身形高瘦,这般面无表情地垂眸看人时,只能看到睫羽的两道阴影落在眼下,好似一尊沉默的雕像,一点心思也看不透。

  封斋不甘示弱,继续激道:“难道我说对了?”

  谢病春捏着伞子的手一动,满伞面的雪便不堪重负地自伞面滑落,最后直接甩了封斋一脸。冰冷的雪渣自他脸上落下,他盯着那双满是讥讽的眼,才猛地反应过来,猛然大怒。

  “是有如何。”

  谢病春这句莫名想起的话却又让他楞在远处,失态地睁大眼睛。

  “你让谢迨那蠢货去挑拨离间,不就想要听到这个答案吗。”

  谢病春不慌不忙地说着,眼尾那点不甚显眼的泪痣,随着他上扬的眉眼顿时鲜艳生动起来。

  封斋脸上怒色逐渐消失。

  “满意吗?”谢病春腰背如刀,哪怕他穿得单薄,甚至并未披上大氅,可依旧身形笔直,停停如竹。

  封斋脸上怒意逐渐消失,警惕又慎重地盯着他,心中暗自思量他的话。

  “哪里的话。”他眼珠子一转,随后镇定下来,“我怎么会去撺掇晟王殿下,他如今这般如日中天,也看不上我这个皇贵妃身侧的老人了。”

  谢病春并不说话,唇角似笑非笑。

  “想来也是没机会看了。”

  他缓缓说着。

  封斋脸上虚假的笑逐渐消失,目光逐渐深邃,忌惮地打量着面前之人。

  谢病春,他已经认识十年了,从一开始根本不放在眼里,到现在不得不臣服于他,可即使如此,他依旧看不透面前之人。

  这人一出现和整个司礼监甚至內宫都格格不入,若是不说他的名字,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哪家文质彬彬的少年郎。

  “封禀笔若是没琢磨明白,可以再去问问那些暗哨,实在不行便在雪地中醒醒神,”

  谢病春颇为善解人意地把手中的遮雪伞亲自递到他手中。

  那冰冷的手指激的人一个激灵。

  封斋还未回神便看到他头也不回地踏入雪地中,任由雪花落满肩头,可他依旧长身玉立,傲骨如刀,玄色蟒服在两侧烛火照耀下闪着金丝莹光,可哪怕这样也比不上穿衣之人的气度。

  漫天大雪中,哪怕雪色极美,哪怕华服艳丽,可不论是谁,第一个视线总是落在那人身上。

  谢病春总是这般无所谓,淡薄疏离,好似权势美色哪怕性命都可以随时丢弃。

  偏偏他不在意的,却是被人梦寐以求的。

  封斋狠狠握紧手中的伞柄,只把竹柄捏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

  司礼监开始批红,人人都觉得是谢病春开始服软,便连内阁也是这般认为。

  又因为晟王乃是长子,朝中清流又是居多,如此一来晟王府今年拜年的贺礼陡然多了一倍,就连谢迨也是这般以为,心思越发狂妄起来,连着几日都落了誉王面子。

  就在众人以为新帝之事就要尘埃落地之事,却是三日后变故突生。

  ——晟王野外纵马时竟然被马踏死了!

  “什么!”瑶光殿内,明沉舟听着桃色带来的消息,惊得放下手中的画册。

  “那是殿下自己的马场,且是在回程的路上突然出事的,原本散养在一侧的几匹马儿不知为何发疯,直接朝着殿下冲过去,那些高头大马围着殿下来回践踏,救回来的依旧不成人形了。”

  桃色脸色难看地重复着外面带来的消息。

  “白日发生的事情,如今还未天黑事情就已经闹得很大,太后已下懿旨,严禁各宫走动,那些太妃连夜送到庵堂严加看管起来了。”

  明沉舟愣愣地坐了下来,手指卷着一角书页。

  “闹得很大,如何闹?”她突然问道。

  桃色摸摸脑袋,犹豫地看向英景:“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就是听说的。”

  一侧的英景适时接过话来。

  “原本众人都以为晟王殿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未来新君,前几日便有人高调去拜年送礼了,如今出了这事,加上今年皇室接连有贵人夣了,又碰上临近年关的日子,百官已围在太和殿两个时辰,一定要内阁拿出章程。”

  明沉舟缓缓重复着两字:“章、程。”

  “是。”英景拱手站在一侧,不再多言。

  “立誉王为新帝的章程。”明沉舟侧首,浅如湖泊的眼眸落在英景身上。

  英景沉默片刻后,眉眼越发沉默:“是。”

  “逼宫啊。”明沉舟盯着游廊下新挂的宫灯,嘴角古怪翘起,缓缓说道。

  桃色脸色大变,便连柳行都微微变了脸色,英景却依旧是面不改色。

  明沉舟眼尾扫过几人反应,最后在英景身上顿了顿,手指无意翻着话本页子。

  “原本以为这事还有的磨,不曾想竟然这般不争气……到也没想到……有这般雷霆手段……”

  她自言自语的声音在殿中断断续续响起。

  殿中气氛逐渐安静,唯有谢延带着小黑在外面玩闹,时不时传来的欢笑声。

  “晟王殿下的事对外如何解释?”

  “意外事故,偏又赶上万岁大行还未结束,太后下令一切从简。”英景低声开口说着。

  他如今虽是瑶光殿的人,但对内外朝之事依旧了如指掌。

  “意、外。”明沉舟缓缓重复着这两个字,最后翘了翘唇角,“丧中取乐,只能是意外。”

  殿外,谢延追着小黑在绕圈,一向沉默的脸上终于露出开心的笑来。

  五殿下如今在深宫养着,不知岁月滋味,不明朝堂巨变,堪称无忧无虑。

  “誉王殿下那边又是如何?”

  “门庭煊赫比之晟王殿下在世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沉舟侧眸去看英景。

  “郑家父子门下早已投诚,原先给晟王殿下送礼的人也纷纷登门,朝堂近七已站队。”

  “掌印呢?”明沉舟沉思片刻后抬眸问道。

  “掌印不想出面参合此事,可内阁已经派人请了三次。”

  明沉舟沉默着,盯着画册上的一行字,半晌之后又问道。

  “渔翁啊。”

  她沉默了片刻,又低声自言了一句:“下一步可不能出错。”

  朝堂众人一向是见风使舵居多,如今又在事件剧变的转折点,风口浪尖便是一点也马虎不得。

  誉王声望如日中天。

  机械钟发出叮的一声,午时正刻了。

  “今夜去见掌印。”

  ————

  入夜后內宫气氛陡然严肃起来,巡逻的锦衣卫比平日里多了许多。

  路上的宫娥黄门也不见踪影,铁靴的脚步声踏在冰冷的石砖上,越发显得深宫寂寥,高墙深深。

  明沉舟披着大红色斗篷走在安静的小道上。

  第三次深夜去始休楼,她已熟门熟路。

  深夜守门的还是那个小黄门,第二次见到英景背后那个熟悉的女子时,脸上怪异的神色已经掩不住了,人即使走远了还忍不住张望。

  掌印也有上心的女子了?!

  因为太过惊骇的想法,导致他冷不丁打了一个哆嗦。

  快要靠近始休楼,两侧的烛火便越来越暗,最后只剩下英景手中的那盏微弱的宫灯。

  走到一半时,明沉舟突然停下脚步,扭头去看一侧。

  “掌印。”她盯着一处,低声唤了一声。

  英景一惊,定睛看去,这才发现远处不远处黑暗的荷花池边上站着一人,正是谢病春。

  “在这里等我。”

  明沉舟扔下一句话,便放下兜帽快步朝着谢病春走了过去,只是越靠近荷花池,眼前的光线便越黑,下脚便越发谨慎起来。

  就在此时,一只手臂落在她面前。

  她不由抬头去看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的谢病春。

  “多谢掌印。”她扬眉一笑,一侧的梨涡若隐若现。

  “娘娘今日为何来访。”谢病春待人握紧后这才迎着人去了一侧的凉亭中说话。

  明沉舟有了搭手,走起路来不再战战兢兢。

  “掌印不知我为何而来。”

  她盯着谢病春冰白侧脸,挑眉反问道,这一问,态度便又显得好似有几分亲昵。

  谢病春垂眸,淡淡说道:“娘娘太心急了。”

  明沉舟塔上台阶,在石凳上坐下后这才说道:“掌印孤军奋战,便想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谢病春坐在她身侧的围栏上,闻言,冷淡拒绝道:“不需要。”

  “不需要我去探探太后口风?”明沉舟蹙眉,不解问道。

  群臣如今类似逼宫的行为,看似是把三皇子架在火上,可这把火烧不烧还是一个问题,这套操作下来,三皇子若不出意外,便是板上钉钉的新帝。

  她虽不了解三皇子,但对其背后的太后早有研究。

  这位太后在先帝庞大又混乱的后宫中,压制皇后,稳居后宫,扶持亲生儿子登基,最后平安走到太后之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一个温和慈祥的人。

  前朝这番声势浩大的逼迫,没有太后的指使,不可能做到如此统一且声势惊人。

  谢病春轻笑一声,带着几丝讥讽。

  明沉舟眨眼。

  “不必,鱼已经上钩了,动静大了会惊扰到他的。”

  明沉舟见他似乎另有打算,微微靠近黑暗中的那个轮廓,小声说道:“掌印似乎留了一手。”

  谢病春回眸,两人的视线便突兀地撞在一起。

  明沉舟盯着那双在黑夜中依旧明亮的漆黑双眸,一时间愣在原处,随后又故作镇定地往后坐了坐,状若无事。

  谢病春身形亦往后靠去,修长的模样在黑暗中被勾勒出来。

  “好戏才刚开场。”

  意味深长的声音借着夜色漫不经心地响起,听不出喜怒,却又让人心中一冽。

  “娘娘深夜到访,便是想要求一个心安?”

  谢病春在黑暗中的身形许久也不曾动一下,此刻主动说话,便也猜不透他的用意。

  明沉舟回神,脸上笑容越发殷勤。

  “誉王声势如此浩大,且受太后和郑氏父子制约,若是此事成了,只怕对你我不利。”

  她主动站了起来,坐到谢病春身边,话锋一转,一本正经地拍着马屁:“当然我也知掌印算无遗策,按理不会出意外。”

  谢病春转着银戒的手一顿,也不是是因为明沉舟的话,还是她毫无忌讳的动作。

  明沉舟这一坐才发现这栏杆的位置不大,坐了两个人便显得有些拥促。

  衣摆不经意间叠在一起,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淡淡的梅花香浮盈在夜色中。

  她坐下的一瞬间察觉出不对劲,下意识有些僵硬,但又忍着一瞬间升起的战栗感,向后动了动,这才继续开口说道。

  “就是想来得个准信,免得乱了分寸。”她估摸了一会,最好决定老实交代。

  谢病春闻言只是动了动双腿,修长的腿横在地面上,碰到了石桌边缘,衣料摩擦的声音在耳边一闪而过。

  她虽不曾说话,但莫名让明沉舟有些心虚。

  “说起来还有一事想着也该询问一下掌印。”她岔开话题,故作镇定地说着。

  谢病春不语,继续听她说下去。

  “谢延至今还未启蒙,我想给他找个老师。”明沉舟也不恼他的反应,继续自己说道,“想来想去也没找到合适的。”

  这话说完,气氛短暂地停了一下,随后明沉舟直接问道:“掌印可有什么推荐。”

  “问我?”谢病春的声音古怪响起。

  明沉舟神色不变,半靠在栏杆上,笑眯眯说道:“之前看掌印房中放着不少书籍,又听英景说掌印字写得好,想来掌印会有更好的建议。”

  凉亭的气氛莫名沉寂下来,大概是夜风渐起,风云变幻,顺着寒意飘来荷花池里泥泞的味道。

  两人下垂的衣摆在北风的拨弄下不知不觉落在一起,带着点深夜旖旎的滋味。

  谢病春突然低低笑了一声。

  “内臣不过一个司礼监太监,粗通笔墨。”他语气平淡地说着,黑夜模糊了那张冰白色的脸颊,看不清他的神色。

  “掌印入宫前便能读书识字,书架上的前三史一看便是旧书了,怎会粗通笔墨。”

  明沉舟缓缓说着。

  黑夜中,谢病春连着声音含着冬日夜风,冷淡平静说着:“以前没学完,无聊时自己翻的。”

  明沉舟挑了挑眉。

  大周学院教学中,前三史是学子最后一轮,也就是修身之后的入世必学课程。

  前面繁多庞杂的书籍,便是挑要紧的也有三十几本,因此若是要学到这三本,寻常人至少也要十七/八岁的年纪。

  谢病春明德十一年入的宫,那一年他才十二岁。

  明沉舟心思微沉。

  谢病春冒头那年便有人打探过他的身世背景,可得到的不过是杭州钱塘人,无父无母,亲族散落,后面生活所迫这才入宫,再细一点的内容便是一点也没有。

  若是一个普通人的生活轨迹确实如此,无人在乎,无人慰藉,便也无人知晓。

  可谢病春是吗?

  要知道,一个人的光芒是遮挡不住的。

  “掌印执掌司礼监多年,想来也有认识的人。”明沉舟殷切开口,热情邀请他为谢延择师,“掌印推荐的人,总是能让人放心一二的。”

  “娘娘还未坐上那个位置,便开始替五皇子打算了吗?”

  没多久,谢病春似笑非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明沉舟抬眸看他。

  “还是,娘娘准备卸磨杀驴。”

  荷花池漆黑一片,远处高高挂起的宫灯被风吹灭,只剩下一层白霜一般的月光落在地面上,隐约只能看到各自两人的轮廓。

  明沉舟心中一冽,脸上的笑意逐渐敛下,可借着夜色的遮掩,反而拖长声线,懒洋洋地注视着身前之人。

  浅色琉璃的水色眼眸倒影着面前之人的身影,若是认真注视着人,涟漪水光下便都是缱绻和深情。

  “掌印何必如此谨慎,谢延如今已经五岁,到现在连千字文都只学了一半。”

  她靠在红柱上,裙面艳丽复杂的花纹不小心盖在谢病春玄色衣摆上,陡然间似乎就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明沉舟苦恼说着,“不识字,不识人,怕是以后会给掌印惹麻烦。”

  谢病春的身形微微一动,他透过夜色静静地看着面前信誓旦旦的人,浅瞳明亮,神色热切。

  好似真的对着他有着一心一意的信任。

  他轻咳一声,最后收回视线,敛眉说道:“内臣不认识什么大儒。”

  明沉舟微微挑了挑眉。

  “娘娘当真觉得此事已经十拿九稳。”

  谢病春侧首去看她,不慌不忙地问着。

  明沉舟在黑暗中微微靠近面前之人,浅淡的眸子倒映着月色,宛若凝上一层温柔的光:“是掌印让此事已经十拿九稳。”

  她毫不心虚地大献殷勤。

  “内阁请了三次,我猜的是明笙请的。”她腰间上的同心结白玉云样玎珰轻轻磕在红木栏杆上,在寂静的深夜格外清脆。

  “娘娘聪慧。”

  “明笙想要讨好五皇子!”明沉舟信誓旦旦地说着。

  “娘娘聪慧。”

  “五皇子年纪尚幼尚能掌控,且二皇子身边已有封斋和郑氏父子。”

  “娘娘聪慧。”

  这三次不阴不阳的答复,直接把明沉舟随后要说的话悉数噎了回去。

  她绕着玉佩上的流苏,慢吞吞抱怨道:“掌印这般说话,天可就聊不下去了。”

  唯有几缕皎洁月光照亮大地的夜晚,女子甜腻的声音夹杂着娇嗔,连着寒冷冬夜都生出几分暖意。

  两人相处间若是连着明沉舟都沉默了,两人之间便无话可说。

  谢病春坐得笔直,只是依旧不说话。

  气氛不算凝重,甚至还称上闲适,多了一层夜色的遮挡,连着谢病春都蓦地可亲起来。

  明沉舟心中松了一口气,捏着帕子的手微微松开。

  她今日来为的就是两件事。

  第一是谢病春的打算,眼下看来两王相争与他并无威胁,只是他虽已十拿九稳,只是不知为何又隐忍不发。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明沉舟自然也不甘心失败。

  第二便是为了谢延将来,谢延年幼,一旦登基帝师便是最紧要的位置,她想要看清谢病春对谢延的态度。

  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是继续做生杀予夺的权宦。

  如今看来似乎都不是。

  他对谢延并无兴趣!

  明沉舟微微蹙眉。

  “明日宫中还有的热闹,娘娘也该回去休息了。”片刻后,谢病春出言送客。

  “自然,今后还有赖掌印大人照拂。”明沉舟识趣说道,起身离开。

  “内臣以为娘娘今日还要来问晟王的事。”谢病春的声音在夜色中幽幽响起。

  明沉舟扶着红柱,闻言失笑:“英景说过宫中知道的越多越是危险,我觉得此话甚有道理。”

  她看着谢病春脖颈半垂,手指转着银戒,沉默不语,这才漫不经心继续奉承着:“不过掌印这招釜底抽薪当真是厉害。”

  “大皇子丧礼期间纵马失蹄,和内臣有何关系。”谢病春淡淡反驳着。

  “掌印说得对。”明沉舟微微一笑,顺势说道。

  玉梅消瘦,暗香浮动,只剩下一人的荷花亭再一次静了下来。

  谢病春看着明沉舟的声音再一次消失在黑暗中,手指微动,便碰到一个冰冷的玉佩。

  ——明沉舟的玉佩掉在这里了。

  他轻笑一声,长伸的腿缓缓收了回来,声音中带着薄凉的讥笑,似在嘲讽,又似在夸赞。

  “试、探。”

  “掌印,都安排好了。”许久之后,锦衣卫指挥佥事陆行的声音在荷花亭外响起。

  谢病春握紧手中的玉佩,瞬息之后缓缓说道:“就在谢迨的祭礼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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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溪风是忠勇侯府的烟雨,牢记三个准则:一不媚上,二不僭越,三守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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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剧场:

  那年大雪纷飞,世子爷牵着她的手,溪风缩回去:“爷,这不符合规矩。”

  便看那芝兰毓秀的男儿,微微蹙眉,用力地抓回她的手:“我会让自己成为规矩。”

  “到时候,不会再有人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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