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八章_恃宦而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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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章

  那妇人是陈伟夫人,名叫张春花。

  她原先不过是村头杀猪户的女儿,大字不识一个,书生娶她是为了缓解家中压力,但两人婚后生活意外和谐,婆婆虽病弱但性格和善,那妇人跟着夫君甚至还学了几个字,粗通笔墨。

  是以,明沉舟第一次看到那个妇人还觉得有些吃惊。

  因为她长得格外秀美,说起话来斯斯文文,眸光却是格外坚定。

  她不像是生于草芥的蝼蚁,倒像是坚韧不屈的野草。

  谢病春并未坐在明堂牌匾之上,只是和明沉舟两两相对而坐,手边是唐圆行审了三次的供词,甚至有一张证词还被鲜血染红了半张。

  那妇人之前受了酷刑,如今只能趴在地上,地上逐渐晕开血淋淋的痕迹,虽然锦衣卫出门前给她收拾了一下,但依旧掩盖不住她脸上的灰败之气。

  大堂内寂静无声,只在门口守着几个带刀的锦衣卫,威严肃穆。

  偌大的京兆府在今日倏地安静下来,只有秋日的艳阳照耀着大地,以及锦衣卫巡逻时带来的兵戈相触声。

  “这些供词,你改口吗?”谢病春出声询问,声音冷淡,不近人情。

  “民妇便是死了也不会改口供。”

  那趴在地上的人,动了动身子,底下的血便流得更加肆意,杂乱的头发中露出一张死气沉沉的脸。

  只听她喘着气,断断续续但异常坚定地说道:“我夫君死得冤枉,他本是今年白鹿学院小考第一,却被薛家公子冒名顶替,之后被院长寻了个借口赶出学校,再也读不得书。”

  那妇人沉默下来,随后悲凉说道:“他五岁读书,自幼聪慧,性格善良温和,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如今却被奸人所害,惨死水底,尸体不知所踪。”

  “我十六岁嫁给他,夫妻恩爱,甚少离别,如今夜夜梦到他站在我面前,却只能远远看着,连着触碰都碰不得。”

  女子悲凉的声音在大堂内回荡,痛苦却又坚定。

  百姓的痛哭的背后是对世道不公,官员横行的控诉。

  明沉舟缓缓握紧手指,耳边是她泣血难忍的哽咽声。

  “我怎么可能会贪生怕死,苟且偷生改这个供词,让他独自一人在下面受苦。”

  张春花趴在地上,艰难地喘着气,冒着血痕的手指缓缓收紧,在地上留下到到血痕。

  明沉舟被那几道鲜红的血迹刺伤了眼,不由去看对面的谢病春。

  谢病春眉眼低垂,神色冷淡,手边茶几上是那三张随意放着的证词。

  他似乎感受到明沉舟的视线,抬眸微微一扫,随后继续说道:“陈伟生前可有异样?”

  张春花原本以为今日还是会和前三次一般严刑逼供,却不料今日这人古古怪怪,给她洗了脸,换了衣服,甚至还主动询问此案,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问他。

  她挣扎着抬头,去看面前之人。

  她盯着面前稍显年轻的人,眼眸中的光逐渐熄灭了下来。

  陈家是京郊非常偏僻穷苦的一个小村子,人口也不足百人,平日里除了正月十五,很少外出,他们只是大周芸芸众生,为生活忙碌中的一人。

  她不认识蟒服,不认识飞鱼服,不认识谢病春,不认识繁华富贵京城中的贵人,实在太过正常。

  “这是锦衣卫的人。”明沉舟连忙开口解释着,“这个案子被锦衣卫接手了。”

  她并没有直接搬出司礼监甚至谢病春的名头,就是怕把人吓到了。

  “锦衣卫。”张春花喃喃自语。

  “锦衣卫你知道吗?”明沉舟索性坐到谢病春边上,温和说着,“锦衣卫素来就是驾驭不法群臣的权力,这个案子应该牵扯到院试,这才交给锦衣卫处理的。”

  张春花愣愣地看着面前说话的女人。

  这个女人笑起来实在好看,嘴角的梨涡一闪一闪的,和气绵软宛若天上的白云,瞬间能让人安定下来。

  张春花的视线不由又畏惧地看向女人身后的那个男人。

  这个男人只是沉默地坐着,可就像是村子后山老人口中躲在草丛后竖起兽瞳盯着人的巨蟒,只看一眼便让人遍体生寒。

  “我们真的是来查案子的,你有任何冤屈都可以说出来。”明沉舟见她害怕地低下头,连忙又说道。

  张春花入狱半月,堂上坐着的人来来回回换了三波,从最开始的充满希望到后面的彻底失望,如今早已对这个年轻的锦衣卫也早已没了期望。

  她心如死灰地趴在地上,闭着眼任由身上的血在静静流逝。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开口。”出人意料的是谢病春开口,淡淡说道,“你丈夫难以入土为安,婆婆重病缠身,儿子年近五岁。”

  “你自己慷然赴死,那他们呢。”

  他说话总是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甚至落在耳边隐隐还有威胁的意思。

  明沉舟悄默默伸手槌了他一下。

  谢病春蹙眉,冷冷斜了她一眼,索性不再说话。

  “他的意思是,事情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锦衣卫是你目前唯一能替你夫君伸冤的地方,你可以稍微放松一点警惕。”

  明沉舟温声细语地解释着。

  谢病春在一侧抱臂。

  张春花的目光微微涣散,显然是被两人一唱一和的话所触动了。

  明沉舟趁热打铁又说道:“你丈夫的事情水落石出,你也能早点回家,你婆婆和你儿子一定很想你。”

  张春花听明沉舟的话,脸上的警惕逐渐成了沉默,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大人想问什么?”

  “陈伟出事前后可有异常?”

  谢病春看了一眼明沉舟,随后淡淡问道。

  张春花闭上眼,回忆起过往,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我只记得事情在夏末初秋的八月,白鹿学院是小考的一个场所,我夫君考前还信誓旦旦与我说,这次一定没问题,可考完那天他便心事重重,我以为是考试很难,便不敢多问。”

  “再后来便是八月十三,也就是中秋前,小考成绩公布后的第一天,我夫君自书院回来,脸色凝重,身上甚至还有淤青。”

  明沉舟不由坐直了身子。

  “他只说和人发生了冲突,但不曾说是什么意思,但当晚他一夜不曾睡,我当时以为是成绩的事情。”

  “之后一直无事发生,小考成绩公布的第五日,也就是八月十八,一切都还很正常,我夫君喝了酒还与我说中秋忘记去扫墓了,叫我记得有空去一下,我还说他糊涂了,中秋怎么回去扫墓呢,第二日早上我夫君就不见了。”

  “扫墓?”明沉舟耳朵一动,“你家的墓在哪?”

  “夫君一家原是孤儿寡母,所以被安置地偏远,就在村里那座后山脚下,后山就是陈家村人的埋骨之处。”

  张春花睁开眼,喃喃说道:“我后来也觉得奇怪去了祖坟边上,却并无异样。”

  “那你家的呢?”谢病春冷不丁问道。

  张春花一愣。

  “你是独女,你那边的墓也是你扫的吗?”明沉舟立刻追问着。

  张春花犹豫,随后小声说道:“是。”

  “它在哪?”

  “也在那一片,但我家是杀猪的,村里人也嫌晦气,都迁到了角落里,只是一个在北边,一个在南边。”张春花眼睛一亮,激动地想要爬起来,“是我夫君给我留了什么东西吗?”

  明沉舟连忙安抚着:“也不一定,你也说过你夫君不是五谷不分,不理庶务的人,按理什么时候祭拜祖先最是清楚,怎么好端端说这话,只要有一点希望,我们查下去总是没有错的。”

  张春花明显被这样的说辞和温和的语气安抚住了,脸上的激动之色逐渐冷静下来。

  谢病春侧首,看着不知不觉开始占据主导权的明沉舟。

  她神色悲悯,带着怜悯众生的善良温柔,看上去格外认真,那双琉璃色眼眸倒在发着光,好似天下艰难险阻,在她脚下都是可以大步走过去的路。

  明沉舟突然扭头,眼睛亮晶晶地去看着谢病春,谢病春颔首,随后敲了敲茶几,门口的锦衣卫立马抱拳离开。

  她便咧嘴一笑,眉眼弯弯,开心得不行。

  谢病春被那目光闪得失了生,随后移开视线,任由她开口。

  “那你是怎么知道薛家顶了你夫君的位置。”明沉舟见状,只好一脸正色的扭回头,继续认真问道。

  张春花咬牙,脸颊两侧的肉紧紧鼓着,咬牙切齿说道。

  “我本以为是我夫君自己学艺不精,后来夫君不见的那日,我一开始以为他只是心情不郁去散步了,直到天黑了我夫君还是没回来,我才觉得不妙,去找人。”

  “我找到那日深夜也不见人,一回家就看到门口站了一个人,看身形与我夫君相似,我以为是他回来了,连忙上前,结果发现是一个陌生人。”

  她咽了咽口水,艰难说道:“他给了我一袋银子,足足有五十两,他跟我说,他跟我说,叫我不要找了,说我夫君不会回来了,他还说,我夫君本是考上了小考,还是小考第一,只是后来被人冒名顶替了。”

  明沉舟眉心紧皱。

  “他说完就跑了,我没追上,后来我找了个借口,去问我夫君同窗拿了入选院试的名单,意外得知我夫君在八月十五那边被院长亲自赶出学院了。”

  “我这才想起,八月十五我夫君深夜回来很是狼狈,满身都是泥,说实在路上摔了一跤,只是那日下了雨,地面湿,我便没有在意。”

  张春花自嫁给陈伟是一直跟着他读过书,她人又聪明,这一下所有事情便都连了起来。

  “那你怎么知道是薛家顶替的。”

  “白鹿学院虽然学子众多,读书出众者不在少数,我夫君有时也时常念叨着,那里面的人,我听我夫君念过的人都在名单上。”

  “今年是大比之年,书院也是铆足了劲想要挑最好的学生去考试,所以前头十来位能入选的人,大家都心里有数,薛氏兄弟我只听夫君提过一次,却是说两兄弟从不来上课,但又因为薛家是白鹿学院的供奉人,所以院长和诸位老师对他们格外恭敬,不来上学也从不管。”

  明沉舟挑眉,露出厌恶之色。

  官宦子弟,游手好闲,挥霍着父辈积累的大好条件,却做着浪费资源的事情。

  “而且我走之前听到他们都在议论说这个薛氏兄弟怎么也进去了的事情,还说最后几个进去的人都是意想不到的人,所有人都不曾看好他们,可他们就是进去了,去了那五十三个名单中。”

  “那为何不是其他人。”明沉舟冷静问道,“不是说还有其他众人觉得不能入选的人此次都入选了吗?”

  “因为那个钱袋子。”她趴在地上,缓缓握紧拳头,愤愤说道,“我去城里问了那个钱袋的布料,那绣娘与我说大概是宫里的东西,这些东西除了薛家谁会有。”

  她咬牙质问道。

  “那钱袋呢?”明沉舟敏锐问道。

  “我交给唐大人了。”张春花冷笑一声。

  明沉舟扭头又去看谢病春,眼睛亮晶晶的。

  谢病春熟门熟路地又一次敲了敲茶几,锦衣卫再一次抱拳离开。

  “那你为何等到院试结束才来告状?”明沉舟又问。

  张春花倏地沉默。

  明沉舟顿时扬了扬眉:“你若是隐瞒,才是耽误大事,你夫君的尸体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消失的。”

  谢病春配合着,顺势敲了敲茶几,门口的锦衣卫立刻高声呵斥着,声如雷震,声色俱厉:“还不如实禀报!”

  张春花本就是民妇,之前吊着一根弦,才能强忍着不开口,如今难得松动了几下,又瞬间被这一来一回震得有些惊慌。

  “你不必害怕,你丈夫此事在前,你所做一切都情有可原,若真的违法,也可争取宽大处理。”明沉舟满意地扫了一眼那个锦衣卫,这才软下声来安抚着。

  “是,是有个人突然有一人站在窗前说的。”好一会儿,张春花这才哆哆嗦嗦说着,“他拿着我给我夫君绣的香囊,说我院试之后,在,在一个我,我一看就会明白的时机里,再出来鸣冤。”她语气哽咽,断断续续地说着,最后忍不住伏地大哭:“我不曾想,他说的时机竟是我夫君的死讯。”

  明沉舟瞳孔微微睁大。

  大堂内是回荡着张春花悲凉压抑的哭声,骤然的打击让她瞬间自凡体肉胎中脱离出来,成了无处安放的幽魂。

  她念了许久,等了许久,找了许久的夫君,到最后得到的只是一句从别人口中,兜兜转转传来的死讯。

  她的夫君也不过二十五岁,他一步步自苦难中走出来,想要考取功名,想要改变自己的人生,可这又做错了什么。

  一定很喜欢他,才会这样悲愤痛哭。

  明沉舟听着她嘶声裂肺的压抑哭声,只觉得莫名心酸,最后扭头去看谢病春。

  谢病春漆黑的眼眸直直撞在瞳仁中,眸光好似冷霜欲结,不知何时化为溪雪,盛满日光。

  明沉舟瞳仁微张,愣愣地看着他。

  “那人是谁?”谢病春微微移开视线,冷静问道。

  他的声音就像飘落在鼻尖的雪,冻得人一个激灵,满腔悲苦都被压下,只剩下白茫茫的迷茫。

  明沉舟眸光失神片刻,这才慢吞吞地扭头,捏着手指不说话。

  张春花慢慢止了哭声,随后闷声说道:“不知道是谁,那人都是深夜来的,我只知道是一个男的,中等身形,说话斯斯文文,对了,走起路来姿势有些奇怪。”

  “走路有些奇怪?”明沉舟眨了眨眼,“陈伟身边可有这样的人。”

  张春花摇头:“不曾听他说过。”

  “你说你家格外偏僻,他能深夜找你,说明对你村里的路颇为熟悉。”明沉舟侧首对着谢病春说道,“说不定还是认识的人,只是最近受伤了。”

  “不过他能知道后面的事情,也太奇怪了。”

  谢病春颔首。

  明沉舟见他同意自己的说法,不由盯着他看,见他还是没有敲茶几,不由不高兴地蹙了蹙眉,自己学着他的样子,似模似样地敲了敲桌子,眼角往门口扫去。

  门口的锦衣卫耳朵一动,眼珠子朝着屋内扫了扫,只见掌印眉眼低垂,却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又见娘娘若有若无的视线,心中一个激灵,连忙抱拳说道:“卑职这就去。”

  明沉舟眼睛一亮,看着锦衣卫走远,又看着谢病春冰白的侧脸,突然扬眉,咧嘴笑了笑。

  眸胜星华,含羞逐笑。

  谢病春并不理会她的心情,只是继续淡淡问道:“还有其他异样吗?”

  “没有了,那段时间夫君极为消沉,连话也不曾多说,他一向有事自己扛,不让我们担心,是了,那几日他总是抱着清儿念着一句话,叫什么……孩儿愚鲁……到公卿……”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谢病春淡淡补充着。

  张春花点头:“就是这个,他一直都说要给清儿最好的生活,让他无忧无虑,不必像他年幼时一般忍受生活的磋磨……”

  她哽咽着,随后继续说道:“我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现在想来也是他当时的心境。”

  “是宋朝苏东坡所做的《洗儿戏作》,乌台诗案后苏公得贵人相救才免于一死,但贬谪黄州,期间,侍妾朝云为其生下一子。”

  谢病春眸光冷冷打断地看向张春花,疏离冷淡,就像庙堂上高高在上的神祇:“是用来讽刺当时的权贵。”

  “他在,向你求救。”

  ——哪怕只是无意识的。

  张春花嘴角动了动,愣愣地看着面前了年轻男子脸上冷淡的脸庞上,只觉得一把刀顺着他的眉眼落在心尖,再也克制不住趴在地上大哭。

  灰白的地面上晕开的血迹,血泊中的女人蓬头垢面,面容憔悴,哭的声嘶力竭,情难自禁。

  这一次,没有人阻止她的痛哭。

  庞然大物落在草芥头上,便是一柄无力抵抗的大刀,饱读诗书如陈伟,强悍刚烈如张春花,也抵不过其锐利刀锋。

  明沉舟也跟着红了眼眶。

  “带她下去。”许久之后,谢病春的目光落在她眼尾处的胭红上,轻声吩咐着。

  那哭声逐渐远去,明沉舟呆呆地看着地上的血迹,好一会儿才低着头,闷闷问道:“现在要做什么?”

  “之前在杏林闹事,有一个黑脸书生,娘娘可还记得。”谢病春问道。

  明沉舟捏着手指,心情低落地说着:“不是被你们抓起来了吗?”

  “嗯,他就是白鹿学院第二个被顶替的学生。”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明沉舟倏地一下抬起的头,她怔怔地看着谢病春,脑海中电光火石一闪:“跛脚!”

  “嗯。锦衣卫已经去提审了,不日就会有结果。”谢病春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冷不丁说道,“娘娘是为何伤心?”

  明沉舟眨了眨眼,随后抹了一下眼睛,不好意思说道:“不知道,就是听着她哭就觉得很难过。”

  “大概是愤恨薛家的心狠手辣,也遗憾一对恩爱夫妻从此天人永隔。”明沉舟明显心情低落,低着头小声说着,“这辈子找到一个喜欢的人可真不容易,可惜了。”

  谢病春沉默地看着她,如微风簇浪,散作河星。

  明沉舟不经意间抬眸,瞬间落入这池星河中,半晌没有说话。

  ——谢病春,你遗憾吗?

  她在即将脱口而出之际倏地回神,眼波微动,最后慢慢移开视线。

  “掌印等会要去哪里吗?”

  她轻声问着。

  谢病春转着手中的银戒,淡声说道:“去找钱得安。”

  明沉舟耳朵一动。

  “院试考试是按着学院分的,他之前并未有学籍,后被安排到一个小学院里,那学院就是和白鹿同考场。”

  谢病春大发慈悲地解释着。

  明沉舟连忙跟着他的脚步往外走去。

  “我表哥可不会作弊,他可聪明了,看书都是过目不忘的。”她连忙解释着。

  谢病春眼尾一扫,与他并肩的人依旧喋喋不休地夸着自家表哥。

  “给你答案去科举,你要背几天。”

  他出声打断明沉舟的话,冷淡问道。

  明沉舟眨眼,随后小声说道;“大概背不下来。”

  彼时,大周科举为期三日。

  第一日为第一场,以书义三道,经义四道为题。

  第二日后第二场,以试论一道,判五道,诏、诰、表、内科一道为题。

  第三日为第三场,以经史时务策五道为题。

  至于之后廷试则只试策问。科试命题必须出自《四书》、《五经》。因为要求其文略仿宋经义,又以前人语气书写,世谓之八股,也通称制义。

  明沉舟读书本就一般,这般繁杂的内容就是给她抄,她都不一定能完完整整写下来,跟别说院试之时,在如此紧张的环境下再一一誊写出来。

  两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大门口的马车边上。

  “那万一他是夹带的呢?”明沉舟踩着绣凳上,突然嘟囔着,“这么多肯定背不起来吧,我听说那两兄弟是个草包。”

  谢病春站在马车边上,闻言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睛:“问了不就知道了。”

  明沉舟自马车帘子后伸出小脑袋,警惕问道:“会牵连我表哥吗?”

  谢病春伸出手指,把人的脑袋戳回去,并不搭理她。

  “凶死了。”明沉舟捂着脑袋,小声抱怨着。

  谢病春靠在软靠上,敲了敲一侧的茶几:“有零嘴。”

  “哦。”明沉舟熟练地找出干果,塞进嘴里,一侧脸颊立刻圆鼓鼓的。

  谢病春半阖着眼,耳边是她窸窸窣窣的动作,神色难得放松。

  “咦,表哥!”马车走到一半时,突然听到明沉舟激动的声音。

  马车紧接着停了下来。

  谢病春一睁开眼,就看到明沉舟拎着裙子,直接跳下马车,不由耸了耸眉间,眉宇紧绷。

  “表哥!你怎么在这里啊!”

  明沉舟的声音隔着车帘响起。

  “家里待着无聊,想起今日博文书斋应该有新书了,正准备去看看。”钱得安温和的声音宛若春风拂面,格外柔和。

  “哦。”明沉舟把手中的干果递到他手中,突然靠近他,小声说道,“掌印找你。”

  钱得安抬眸去看车窗帘,不巧和谢病春黑漆漆的眼珠撞在一起。

  被这样一双冷冰冰的眼睛注视着,他莫名觉得后背发麻,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这才听到谢病春冷冷的声音。

  “上车。”

  明沉舟丝毫没有察觉有异,热情地拉着钱得安上了马车。

  谢病春眉眼不抬,只是看到一截洗的发白的蓝色衣袍在自己眼前一闪而过,随后是一阵桂花香也随着车帘的掀开而飘了进来。

  “表哥坐这么门口做什么。”明沉舟一愣,看着两个人各自霸占着车头车尾的角落,奇怪地问着。

  钱得安无奈说道:“马车要动了,赶紧坐下。”

  “哦。”明沉舟这般说着,随后伸手把钱得安往着里面退去。

  “你们说事,做里面。”她心满意是地看着占据一左一右两个位置的人,随后自己则是在茶几边上坐着,摸出一把瓜子,露齿一笑。

  “说吧。”

  谢病春抬眸冷冷看着她。

  明沉舟连忙正襟危坐地放下瓜子。

  钱得安咳嗽一声,打断两人无声的沉默,柔声问道:“掌印何事寻再下。”

  谢病春这才收回视线,淡淡说道:“你当日院试可有考官抽查。”

  钱得安见是询问此事,脸色便严肃起来,思索片刻后说道:“有,每日两次,都在休息间。”

  马车内时不时响起的清脆瓜子声。

  “记得巡察员喊得是几号吗?”

  谢病春眼尾一扫,就看到明沉舟缩在一团,小心翼翼地嗑着瓜子。

  “第一次是玖和柒,第二次是陆和壹拾捌,第三次是壹拾柒和捌。”钱得安果然记性好,已经过去一月的事情,依旧记得格外牢。

  明沉舟抬头,惊讶说道:“好奇怪的叫好,这些都是怎么确定的?”

  “抽签随即的。”

  “这个数字怎么听上去怎么怪怪的。”她又嗑了一个瓜子,含含糊糊地问道。

  钱得安严肃说道:“因为都是在薛家兄弟附近,而薛家兄弟在柒和捌。”

  明沉舟脑瓜子转了一下,手中的瓜子突然啪嗒一声落在茶几上。

  “真的啊,每次都两个人的附近,一人一次。”明沉舟小声说着,“这是做什么,他们是不认识薛家兄弟吗?不应该啊,京城出了名的纨绔,谁不知道。”

  这话问着谢病春的。

  谢病春挑眉,呲笑一声:“背不下来,总要找个其他办法。”

  明沉舟一愣,随后脸色微变。

  “作弊!”她声音一高,随后立马压低声音,“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薛家背后还有太皇太后,那些官员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钱得安的眉心紧紧皱着。

  “权欲动人心,又有何稀罕。□□酷刑治朝,可杀得贪官还少吗。”谢病春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明沉舟长叹一口气。

  “薛家这事做的漏洞百出,可为何还是这么高调。”她不解问着。

  谢病春青白的薄唇微微掀起,冷冷吐出一个字:“蠢。”

  “是那护城河中的尸体涉及到薛家吗?”钱得安轻声问道。

  明沉舟又是叹气,三言两句就把事情说了一遍。

  “竟然是如此。”钱得安喃喃自语,“他为何不去参加宗科,以太皇太后的威名,自然能谋取一官半职。”

  “如今宗科早已不负开始,都是虚职,这本子止步于此,他们自然不甘心。”明沉舟冷笑着,“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不过是尸位素餐。”

  “掌印,瑶光殿有变。”陆行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与此同时,他的身影映在车帘上。

  “太皇太后有请万岁并太后入柏寿殿。”

  作者有话要说:倒霉的一天赶紧过去吧,呜呜呜

  科举的制度参考了明朝,考试内容也参考明朝,来源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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