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五十二章_恃宦而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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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

  桂花浮玉,秋光冉冉,明沉舟午睡醒来,派人去问谢病春的去处,意外得知他竟然在宫外。

  “今日不是大集议吗?”明沉舟不解地问着,“去哪了?”

  “去杏林坛了。”桃色为她打着出宫的辫子,皱了皱眉,“说是一出乾清殿就被人请走了。”

  “那不是罗松文讲课的地方。”明沉舟扬眉,惊讶说着。

  桃色用力点点偷:“对,就是那个整天骂人的糟老头子。”

  明沉舟咳嗽一声,正色教训着:“罗院长乃是一代大儒,你怎么随意编排,尊重点。”

  “哦。”桃色巴巴应了一声,随后动了动嘴,张口又是,“那糟老……老先生,确实还挺会骂人。”

  “骂掌印尤多。”她特意不高兴地强调了一句。

  这类清流文人出身,自视甚高的人大都看不起宦官,尤其是罗松文这种不畏强权,敢于直言的人。

  司礼监干政,前所未有,前头一个黄兴在任时,大肆卖官鬻爵,欺男霸女,朝堂一半官员自甘堕落,认他为爹,甚至还有叫他祖宗的。

  据说抄家那日宫外府邸搜出来的钱财,光是金子就有一千万两黄金,彼时上位的谢病春抄了三日家,连着地皮都掀了,这才扬长而去,嚣张到只留下一个真正的空架子,毕竟连着墙都敲了。

  那时,明沉舟趴在不远处的那颗大树上不知为何呆呆地看着,震撼而恐惧地看着西厂众人扬长而去。

  她清晰地记着那日是明德十五年的冬日,天气阴沉沉的。

  谢病春穿着玄色蟒服,披着大红色大氅,站在高大的白玉影壁前。

  初雪刚落,落在他肩头发尾,让他好似一尊高高在上的玉面修罗雕塑,看久了便也跟着他堕入无边的血腥暗黑之中。

  那一年,西厂刚成立,先帝送了谢病春一条前任司礼监的命,作为贺礼,震惊朝野。

  民间一开始还欢呼雀跃,盛赞万岁大刀阔斧的改革,摈弃太监,维护朝堂的魄力,可随后游街而行的西厂却又像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抽在众人脸上。

  原来万岁,不过是厌恶黄兴的贪得无厌,选了个可心的重新上位而已。

  司礼监权势煊赫一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是那一年,身在江南的罗松文写了震惊天下的《讨奸佞书》,喻其为硕鼠,言辞犀利,语言毒辣,矛头直指谢病春。

  ——“硕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你看,就连远在江南的人,都恨不得谢病春去死。

  可死了一个黄兴,后面就来了一个谢病春,若是谢病春死了,后面依旧还会有人顶上来,权利本就令人痴迷,即便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万岁也会如此。

  明沉舟垂眸,看着手中鎏金绕丝金玉珐琅蝶翼步摇在风中微微颤动。

  可他们当真是不知道吗?

  “掌印去那边做什么?”她沉默片刻后,把手中的发簪放在一侧,随口问道。

  桃色摇头,颇为不解地说着:“好像是和东厂发生冲突了,一开始是西厂的人去的,后来又是陆行,然后就有人找掌印了。”

  一级跟着一级,看样子绝非小事。

  明沉舟沉吟片刻,随后说道:“那我们也去看看热闹。”

  桃色犹豫一会儿,小声说道:“只怕乱得很,会惊扰到娘娘。”

  “不碍事。”明沉舟递上梳妆台的鎏金绕丝金玉珐琅蝶翼步摇,“你去看看胡承光还在不在乾清殿,我们顺带也带万岁出宫。”

  桃色不解地睁大眼睛。

  “一国之君,养在深宫,并非好事。”明沉舟笑了笑,“殿试在即,也该让他去外面好好看看大周的文人。”

  桃色点头应下。

  半个时辰后,谢延兴致冲冲地爬上马车,眼睛亮晶晶的。

  “娘娘竟然主动带我出宫玩。”

  明沉舟对着他温柔一笑。

  谢延眨了眨眼:“怎么了?”

  “胡承光来了吗?”

  “来了,给他安排了后面一辆马车。”谢延接过娘娘递来的莲子糕,笑说着,“娘娘为何带他出宫啊。”

  “我们去找他老师,没他的引荐不好见面。”

  谢延眼睛一亮:“是那个罗松文吗?老师说了好几遍。”

  明沉舟为他到了一盏热茶,闻言,动了动眉间:“说了什么。”

  “就他老师人很好,学问也很好,做事不偏不倚,极为公正,性格嫉恶如仇,对几个徒弟多很上心,他和小师弟都是自小养在膝下的,更是无微不至。”

  谢延一边说着,一边兴致勃勃地说着八卦。

  “对了,他还说老师最是偏爱故去的小师弟。”

  “他不是关门弟子吗?”明沉舟惊讶问道。

  谢延摇头,神神秘秘说着:“不是呢,原先还有一个小师弟,是友人之子,被寄养在南方。”

  “说是天资聪明,过目不忘,性格温柔,罗松文膝下无子,早把他当自己的小孩养着。”

  谢延顿了顿,长叹一口气:“不过那位小师弟体弱多病,深居简出,一向不信鬼神的罗松文听信一位游方大师的话,还特意给他种了一片梅林,让他在小院子养生,几位师兄弟也是等人身子好了才能找他玩的。”

  明沉舟皱眉,不由问道:“然后呢?”

  “后来还是被一场风寒带走了,罗松文为此大病一场,之后便深居简出,不再出现了。”

  明沉舟扬了扬眉,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衰老刻板的老人,实在想不出他对一个小孩悉心疼爱,满脸笑意的模样。

  她不深感兴趣,随后突然眼睛一亮,故作无聊的问道:“你听过他说起水琛吗?”

  谢延眨眨眼,缓缓说道:“说是四师兄,看上去是个纨绔,性格极好,丹青无双,这次也随师父入京了。”

  “一共几个师兄弟入京?”明沉舟挑眉问道。

  “三个,大师兄,三师兄和四师兄,二师兄是下任书院院长,便留在书院主持大局。”谢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桂花糕。

  明沉舟无情地把盒子盖上:“糯米粉容易积食,少吃。”

  谢延瘪嘴,小心地勾着她的袖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明沉舟冷漠地抽回袖子,把东西放回暗格里,继续问道:“三位师兄性格如何?可有说过。”“说大师兄是书香世家出身,但他在几个师弟眼中一向如师如父,脾气最是温和,三师兄家境贫寒,被老师免了束脩,性格刚正不阿,雕刻一绝,四师兄放荡不羁,叛道自幼,最有名士风范。”

  谢延捧着水杯,一口一口地抿着:“就这样了,还是那日老师自宫外回来,一时高兴才说的,平日里从不说的。”

  明沉舟嗯了一声,不再多话,倒是对三个师兄弟开始上心。

  “对了,我真的不用去看太皇太后吗?”谢延出了宫后知后觉地问着。

  明沉舟看着他又悄摸摸自绣袋中摸出一块绿豆糕吃,不由敲了敲他脑袋:“不必,你也不爱看戏。”

  “我肚子饿。”谢延捂着脑袋,嘴里塞满绿豆糕,委屈说着,“绥阳说我实在长身体,所以吃的比较多。”

  “我知道。”明沉舟无奈说道,“可你吃太多甜食糕点了,尚食局上月你的糕点份例,竟然花了一百两,基本上每天两次,若是饿了让御膳房煮点粥或者面条来,吃这些没营养。”

  明沉舟是有些恼怒的,戴力是负责吃食的,明知谢延爱吃甜的,一点也不克制,反而格外纵容。

  谢延见娘娘好像真的有点生气了,连忙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大声地应了一声:“嗯!知道了!”

  刚出了朱雀大街,朝着杏林走去,就能听到外面喧闹的声音,结果快到杏林说被拥挤的人群挤在原处动不了。

  “走,我们去声援同僚,容不得那些阉狗在罗院长面前放肆。”

  “对,张兄说得对,这些阉党的爪牙,竟然敢在杏林抓人。”

  “听说那个谢病春也来了,我定要骂得他狗血淋头。”

  一行人穿着儒衣的读书人大声嚷嚷着,成群结队,呼朋引类,声势浩荡地朝着杏林走去。

  明沉舟缓缓放下帘子,眉心紧皱,她沉默片刻敲了敲车壁。

  一直坐在车辕上嗑瓜子的桃色一怔,随后立马回神,抓了一个匆匆而过的年轻读书人笑脸盈盈地问道。

  “哎,这位兄台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都是去哪啊。”

  桃色长得极为可爱,笑起来尤其天真活泼,原本还一脸不悦的读书人也紧跟着松了神色,理了理袖子,拱手说道:“小生准备去杏林。”

  “也是去杏林听课的嘛?”桃色眉眼微微睁大眼,好似对刚才吵吵闹闹的动静充耳不闻,只是娇憨地笑说着,“我家夫人也准备带着小郎君去听一下罗院长的课呢。”

  那书生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愤愤之色:“听不了了!现在都听不了了。”

  桃色吃惊的张大眼睛,惊讶说道:“怎么就听不了了,不是说开课一月,等殿试结束吗?眼下院试都还未公布成绩呢。”

  那书生长叹一声,悲悯愤恨说道:“西厂那群鹰犬一大早就大扣帽子,说我们有人扰乱考场秩序,冒犯今上,要把他们都抓到西厂里。”

  “抓了西厂还能出来吗?”

  “要我说一定是谢病春那阉人铲除异己。”

  “就是原先是东厂抓的人,他把东厂的人赶走了,自己扩大声势,连着讲课的老师都抓。”

  “是了,还说什么西厂要的人,东厂无权干涉,西厂要走的路,东厂也挡不得路,那佥事好狠的手段,直接把人打吐血了,罢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同行的人接二连三地说着,桃色捏着瓜子的手一紧,嘴角微微嘟起,还未说话就听到马车内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西厂是学生和老师都抓吗?”

  为首的读书人一愣,呆呆地看着垂落的车帘。

  “看什么!”桃色朝着他扔了一把瓜子,怒声呵斥道。

  那书生脸颊爆红,随后慌乱地低下头,小声说道:“都抓的,说是犯了忌讳的人都要抓起来。”

  “多谢。”明沉舟声音温和地道谢着,“我们进去也看看,看能不能帮忙。”

  那书生连忙劝道:“里面都是司礼监的人,小娘子带着小孩还是慎重一些。”

  “无事。”

  明沉舟说话依旧温温柔柔,可脸上的神色依旧逐渐冰冷。

  谢延也端正做好,一脸严肃。

  马车很快就顺着人群,逐渐走到杏林僵持的地方。

  此处早已被人里三圈外三圈地包围起来,明沉舟沉默片刻,直接掀开帘子站在车辕上,远远看到谢病春站在正中,对面站着一个怒目而斥的老人,老人身后是一群抱团的狼狈读书人。

  谢病春身后的陆行身后隔着被压着几个怒骂的读书人。

  “高祖有言,六卿贵重,不宜以细故辱。”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出言怒骂道。“你这个,这个阉人竟敢如此对我们。”

  陆行腰间长剑出鞘,直接架在那人脖颈处,怒斥一声:“大胆。”

  “这位大人好大的魄力,既然如此便杀了老夫,老夫杀生求仁,求之不得。”那老人也是一个硬气的,竟然直接要撞上去。

  “翁老,翁老,不必如此。”

  那日在罗松文身后最是年长的徒弟连忙出面说道。

  可与此同时,谢病春抬眸,修长白皙的手指弹了弹剑锋,陆行的剑便顺势一收。

  那老人便一头摘倒在地上,摔得头破血流。

  “求名也敢求到西厂头上了。”

  谢病春冷淡的声音在混乱吵杂中依旧清晰肃杀,似带血尖刀,一字一字皆是利器。

  人群哗然,明沉舟不由抬眸看着那人。

  外面是混乱的人群,喧闹的哭闹声起此彼伏,正中那人穿着玄色蟒袍,大红色的披风静静垂落着,眉眼低垂间,浅淡的阴凉落在眉梢鼻翼,堆琼积玉倾雪山,沉叠寒峭没人心。

  这一瞬间,明沉舟蓦地想起明德十五年那场初雪下,站在黄兴家门口影壁前的少年人。

  ——那一年,谢病春十七岁。

  作者有话要说:万万没想到这个星期都要加班,不好意思了,这周六千的更新都不太准时qaq

  硕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诗经改编

  六卿贵重,不宜以细故辱——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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