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着迷_35_偏执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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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执着迷_35

  在桑渴近十年苍白哭喜的陈旧印象里,裴行端从未哭过。

  只有堪堪一次,桑渴偶然撞破他通红的眼睛。

  艳阳天,火辣辣的太阳炙烤地面。

  八岁左右的男孩子伶仃孤弱,缩在墙角落里,后背疼到青筋抽搐,头颅上满是冷汗。

  他的手指机械地、自虐般的不停抠挖水泥地面,指甲盖被粗糙的水泥地磨秃、磨烂,磨出血。

  无人知晓他的后背上是凌乱交叉的鞭痕。

  他原不想哭的,可是太疼。

  生理性溢出来一连串的泪水,聚集在眼眶中,可硬生生是落不下来。

  他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小兽,孤单舔舐着伤口。

  忽然——

  “呀,你?”

  耳畔忽然传来讶然软软的呢喃惊呼,男孩子蓦然瞪大了双眼。

  年幼的小女孩穿着洁白的吊带小背心,浅蓝色的小短裤,梳着羊角辫,背着一个自制简易的鱼竿,小竹筐。

  她路过的时候,无意撞破了躲在墙角,通红着眼睛的裴行端。

  二年级的暑假,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很慢。

  原野一眼望不到尽头,就连天上的云朵都是慢慢悠悠地在飘。

  哪怕这几年来工业急速的发展,生活日新月异,但是小城的日子仍旧不紧不慢。

  男孩子听见声音,凌虐手指的动作停下,猛地抬起头。

  两张稚嫩的脸,相隔不到一公分。

  桑渴被那双透着狠意、猩红的眼眸吓得朝后趔趄。

  裴行端看见女孩后,愣了一秒,紧接着慌张站起来,不自觉去用力揉弄通红的眼睛,但似乎越掩饰反而越弥彰。

  刚才一瞬间的对视,桑渴认出来了,虽然只是电光火石的照面。

  是他...

  那个在城桥上....

  她偶然遇见的那个少年。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虽然此刻红彤彤的,但仍旧漂亮精致极了。

  男孩比她见到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看。

  桑渴站稳后,察觉到他的凶劲儿,还想凑近他说些什么,结果男孩子却像是领地被侵犯到似的猛地推开她。

  桑渴被使了大力气的手掌推出一米多远,瘦削的肩膀泛出一道红印,她吃痛小声惊呼,脚踝也磕到了边上的石块。

  裴行端是脑子一热,一时冲动才推了她,推完她回过神女孩子已经被推开好远,他盯着自己的手掌一阵无措哑然。

  紧接着他收回手,抿唇想走,脚步又突然停下。

  因为衣摆被桑渴抓住了。

  八岁的裴行端大口喘着气,慢慢扭过头,望见小豆丁似的女娃娃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揪住他的衣摆。

  桑渴丢下鱼竿,用另一只手手摸口袋,好半天她终于从裤子口袋的最里面掏出一颗已经被热化的果糖。

  “给...”她语气小心翼翼的,对他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宝贝,“爸爸从外地带回家给小渴吃的,给你。”

  她似乎不觉得疼,脚踝那儿都蹭红了,仍然笑着给他递糖。

  那双细长勾人的眉眼,一下子让裴行端回忆起他曾经养过的小猫,同样的无辜,清澈,诱他沦陷。

  裴行端愣住了,不知道当时一刹那间涌入脑海的是都是些什么滋味。

  他的脸色变了三变,饶是眼睛红成那样,也仍然倔拗的不肯落下半滴眼泪。

  可那时自由自在天真烂漫、不经常哭泣的桑渴并不知道,他那是要流泪的征兆。

  桑渴只当是他受了谁的欺负,不开心。

  红红的眼睛,总是比波澜不惊的黑眸要惹人爱惜得多。

  那,最后。

  那颗糖,裴行端要了吗?

  没要。

  男孩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脑海中翻滚过无数念头。

  他最终还是沉下脸色,轻易就甩开桑渴抓住自己衣摆的手,皱眉盯着她,像是在俯瞰什么令他避之不及的灾祸。

  桑渴的手啪嗒一声离开了攀附,甩在了自己的大腿边缘,连带着那颗糖——

  珍珠粉外壳包裹着的糖,掉落在了草坪里。

  桑渴惊呼着急忙蹲下四处摸索,将糖果捡起来。用手擦了擦包装袋上的灰土,再抬头,小心偷看这个好看到像是神仙一样的小男孩。

  他....似乎不开心呢。

  桑渴揉揉眼睛,重新站起来。

  后来。

  “我,我能和你做朋友么?”

  她瘸着腿,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试探着轻声问。

  可身前的人没有丝毫应答。

  男孩子下颚紧绷,冷着脸,大步朝前跨,满脑子都是能不能滚,能不能不要跟我说话。

  我会控制不住的。

  可女孩仍是固执地跟着他,从南绕到北。她背着的小竹筐里是一只死掉的小虾。

  她花了一整个上午垂钓得来的。

  没有诱饵,愿者上钩。

  她喜欢那只死掉的,发臭的小虾。

  男孩子全程一声不吭,大步走在最前方。

  桑渴仍不死心。

  “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是新搬来的么?我能跟你做好朋友么?”

  “你不喜欢吃糖...唔,那你喜欢吃什么?我爸爸经常出去的,我可以让他给你买。”

  “你...”

  她像是一只复读机一样,屁颠屁颠跟在裴行端的身后。

  像是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只怪那时的桑渴过于年幼,竟然看不出他的后背,手臂。

  那印出血痕的鞭迹。

  他疼啊。

  以及,他那病态扭曲的观念。

  他不敢喜欢上任何美好纤弱的人,事物。

  因为都会被无理由的掠夺。

  从小就是如此。

  只要不喜欢就行了,不喜欢就不会难过了。

  他一遍一遍地确认。

  那年,裴行端八岁,他刚刚遭受完一场虐待。

  这其实跟先前从记事起受到的冷眼没有丝毫的区别,不过是换了一个环境,换了一个施暴者而已。

  同父异母的兄弟把他当奴仆、鸠占鹊巢的野狗。母亲在那个家庭如履薄冰,没有所谓的地位,佣人也能对他颐气指使。

  母亲所谓的怜爱他,帮他脱离苦海,不过是送他到家乡隆城,原本以为会是好的去处。

  结果是另一个地狱,

  人心毕竟是肉做的,但是裴行端的外公,那个经历战争年代的老兵,似乎有一颗比坚铁还硬、还冰冷的心。

  女儿下贱堕落,为了所谓的真爱,跟下城历练的有妇之夫,阔少爷有染,还生下了一个孽种,最后跑去北城逍遥快活,做了少奶奶。

  小孽种身份敏感,送到他这儿寄养,征战时染上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令他变得易怒易躁,甚至还动辄甩鞭打人。

  他不喜这个小野种外孙,发病时就用他来做畜生对待。

  裴行端无端就成了他鞭下泄愤的物品。

  外婆呢?

  外婆知道么。

  知道。

  但是不敢反抗也无力反抗。

  于是,她花了整整四年的时间,慢慢慢慢毒死了自己的老伴。

  最后以自杀了结一生。

  而悬梁挂柱这样凄凉的死法,竟然是她留给桑渴见她的最后一面。

  …

  十年后,书店里的钨丝灯盏寿命将尽,有些支撑不住地跃动了两下。

  手指下边沾到的湿濡感,那是泪水,桑渴来不及思考,裴行端抓住她的手,红着眼问:

  “那个给你打电话的女人,是谁?是那个叫许什么的?”

  “那条狗?因我而死么。”

  “桑渴,你有听过我半分的解释,半分的苦衷?”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你以为我想吗?啊?”他颤栗着嚎啕。

  “你有人爱,有人教,那谁来教会我?谁来救赎我?你告诉我,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你所说的那些事,我一件都没做过。”

  “我没有骗你,桑渴。”

  “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喜欢你啊。”裴行端想去抱她,他疯了。

  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句‘我喜欢你’在桑渴听来却像是一句荒唐而又可笑的揶揄挖苦。

  “你喜欢我?”

  桑渴摇头,似乎听见了什么荒诞的妄言,“喜欢我你用篮球砸我,喜欢我你无理由地骂我,喜欢我就骗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要承受这些,就因为我下贱?我下贱,着魔似的想对你好?”

  “我的喜欢在你眼里一文不值,就是一块抹布,你心情好将我洗干净挂到外面晾干,心情不好了就将我当成垃圾一样丢掉。”

  “我哪里对不起你?”

  “裴行端你说啊!我哪里对不起你!?”

  桑渴激动到眼睛通红,Dawn将她揽进怀里。

  “冷静,小渴。深呼吸。”

  这或许是这么多年以来,桑渴对于裴行端所作所为一场极端的控诉。

  “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么...?”

  可是,这句话为什么那样熟悉?似曾相识。

  裴行端看着在别人怀里的桑渴。

  他抹了一把脸,苦笑。哦,他记起来了。

  在某张泛黄纸张的页脚。

  她也曾经这样茫然地问过自己。

  七年前的雪天。

  隆城地处东南沿海,经年不常下雪,难得下一场雪,哪怕是成人也能惊呼驻足。

  孩子们就更欢天喜地的贺雪推搡。

  热情洋溢的少年们成群结队,放学路上的小道上是凌乱的脚印,脏污的雪。

  “听说,你昨天咬了人秦齐,还把人家咬出血来了?”

  “哈哈哈,不愧是桑姐啊。”

  桑渴背着书包,裹着厚厚的围巾,一声不吭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身边围着同伴,他们正在一声声高亢地调侃。

  刚放学,这场雪已经下了整整两天半,人们对于晶莹白雪的新鲜感已然慢慢变淡。

  这帮顽劣的同伴漫步雪地,可雪景似乎远没有桑渴的‘丰功伟绩’来的有趣味。

  桑渴没有带耳捂,耳垂冻得通红。

  她身量小,气息寡淡,就连呼出的白气都看不鲜明,乍一眼一张脸冷白的像是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

  只有看向队伍最前方的某个人的后脑勺时,她才会显露些许生机。

  许是调侃声太大了,队伍最前方的人忽然扭头。

  桑渴没有注意,走着走着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只黑色的运动鞋。

  她未及抬头,裴行端已经轻易用手掐住了她的下巴,桑渴来不及惊呼,脸就已经被强行抬起。

  那双漂亮的手在雪天里显得更加精致,飘着暖玉色的质地,手朝上顺延,顺势撑开她的嘴巴。

  五指使了些力道,牙齿被挤压在口腔内壁,很疼,双颊迅速就出现两条红印子。

  嫣红的唇瓣在手掌心盛放成一朵冶色的花。

  裴行端挑眉,细细审查她的牙,前后上下看了看,神情似笑非笑:“咬人...?”

  俩字在唇齿摩挲,思忖。

  说出口的调调不咸不淡的,末了又咧嘴问道:“桑渴,你是小狼崽子么。”

  桑渴的头被迫抬起,嘴巴强行打开,说不出话。

  她支吾了一会,皱巴着脸。

  裴行端松了点力道,桑渴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说:“他抢我东西。”

  声音软嗡嗡的,乍一听在撒着娇。

  “抢你东西你就咬人么,除了手臂,还咬他哪了?”裴行端好以整暇,微微带着笑意。

  桑渴下巴已经被捏红了,她抓住裴行端的手,迎上他似乎在愠怒恼火的目光,一瞬间有些瑟缩,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有些被瓦解。

  她连忙颔首摇头,解释:

  “没,没有。”

  “裴行端,疼,你松开我。”

  裴行端歪头打量了桑渴一小会,淡淡开口:“以后不许跟姓秦的说话,不许。”

  他神色沉了几分,瞳孔漆黑锐意,整个人说话的时候看上去阴恻恻的,说完这句话后捏住她下巴的力道蓦然松了。

  接着又笑着凑近她的耳朵,强调:“听见了么?桑渴。”

  桑渴连忙点头,以为就此为止,他会罢休,结果裴少爷又来了别的兴致。

  “对了。他抢你什么了?”

  桑渴闻言脸一白。

  裴行端见她神色躲闪,朝她又逼近了半步,膝盖抵着她的小腹:“哑巴了?”

  “他抢你什么了?”

  桑渴不敢看他的脸,他的眼,只别过头,手指无意识的剐蹭书包带,不停别扭地重复:“东西...我的东西。那是我的。”

  过了一会。

  裴行端忽然确认道:“是情书么?”

  桑渴心脏停顿了一拍,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他。

  “整个年级都知道,他抢了你的情书。”

  “可是...”话说的好好的,没成想裴行端忽然沉下脸,眼神阴郁,开始咄咄逼人:“年级里写情书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他就抢你的呢。”

  裴行端像是个好奇宝宝,目光写满不信。

  “桑渴。”

  “那是写给谁的情书?”

  周围看戏的小伙伴纷纷识趣地咳嗽捂嘴。

  杨培东还乐呼呼地找了一个树墩,抹掉上头的雪,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啧,真他娘的凉的刺骨。

  桑渴垂下了头。

  裴行端不依不饶:“说话。”

  女孩子最后妥协了,声音细如蚊讷:“端...端端的。”

  裴行端听完,像是意料内又像是意料外,他忍俊不禁:“那条死狗?”

  “行啊你桑渴。”

  桑渴身体微僵,在哄笑声中,下唇被咬到全然没了血色。

  当天晚上,桑渴又去蹭了饭。

  被兰婆叫去的,她喝了兰婆给煲的鱼汤。

  女孩子的耳垂被冻得很红,坐在圆桌上只顾着闷头喝汤。

  裴行端的眼睛像是黏在了她的身上。

  又是来蹭饭的野丫头啊。

  而他口中那份所谓的‘情书’,就压在他卧室的床垫下边。

  那夜,裴行端那夜反反复复,欣赏了无数遍。

  内容倒背如流。

  窗外又开始下雪,细雪。

  而“情书”背面的页脚边缘,藏着一句话。

  裴行端透过灯光,看到了模模糊糊的背面笔迹。

  由于撕开纸页时的无心,将之前手写的两句话隔开了。

  女孩子那时应该是窝在小木椅子里,开着台灯,茫然地落笔。

  撕掉的纸业,那几句话写的是:

  “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么...”

  “你为什么总是讨厌我。”

  “可是,我喜欢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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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您余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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