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08_南风入萝帷 瓜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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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08

  那夜他叫了无数次的“清如”。

  她餍足后虚脱着沉睡,他彻夜未眠,还给她烧了热水擦拭身体,只是鬓边出了太多的汗,头发丝都成了缕,黏在额头上。

  像是入了太虚幻境的贾宝玉,清如浑浑噩噩魇了整夜,恍惚还觉得陆汉声来过。

  又或者是梦到他,醒后已经不真切了。

  这些心里的话不能同自如说,她把与那个人有关的一切纯净和晦暗,通通自己掩藏。

  哥哥于清如,是纯粹温情的自留地,即便是心上人陆汉声都严禁入内。

  故作冷静的女儿还是要抱住床头打盹的哥哥哭泣,后知后觉地发泄陋巷惊魂的恐惧。

  一周后,清如离沪,前往英国。

  自如尊重她的选择,且周之南也写了信给伦敦的朋友关照,更加放心。

  那时以为,不论上海滩的哪位英俊才子,都不足为惧,清如放得下,自如守得住。

  他曾一走六年,她即便走上个十六年,只要独自归来,他便永生不放。

  心里暗暗下了誓,异样的情感不与清如说,他不要她为这些俗事所累,在她心中他们是一辈子的兄妹,只要他爱的真切,念的专一,就是不枉此情。

  兄妹俩又开始了信笺互通,他时时不忘叮嘱她按时喝中药,但心如明镜,她性情不如外表的那般淡然柔软,她也有反骨在,一定不会好生煎药,更是讨厌中药汤的辛与苦。

  毕竟当初周宅那个性子泼辣的小姑娘都说不过她。

  只能告诉自己,等她回来,他日日在耳边敦促着她养身体。

  月末,自如的诊所来了位不寻常的病人。

  实则看起来寻常,不寻常是因为,那个人后来在他的生命里泼墨过多。

  打眼看过去,递到眼前的旗袍袖口有些沾了灰,定不是哪家的名媛小姐,料子亦不是最新潮的。

  手掌间有层不薄不厚的茧,与她和煦笑着的脸很是不符。

  丫鬟的手,小姐的面。

  多少年后自如感叹,老天爷未免太爱作弄他,同清如一个屋檐下那么多年,不识她的奔流心。而他曾经单方面想象的秋海棠,却是真真正正的温素衣。

  生前行为不伦的人还能得到如此之多,死后定要到那无间地狱里多走几遭罢。

  温素衣同他对视许久,先发出了个笑,再用没被他把着脉的另一只手,在自如眼前晃了晃,“李医生?我脸上可是有花儿?”

  北平口音,带着消不掉的儿化音,她爱笑,得体又含蓄,让他下意识的认为是沪上大家族教养出来的名媛淑女。

  可经历过苦的女人,岁月会在眉眼留下痕迹,越是见识多的男人,看的越真切。

  “对不住,温小姐,我刚刚出神了。”

  自如朝着她点点头,示意温素衣把作痛的手臂递过来,再把她袖子推了上去。

  他很温柔,温素衣心里有暖流涌过,她满眼都是他,看的真真切切,“李医生,我是唱京戏的,十几岁才开始学,实在是太晚。师父其他的弟子,都是打从会走路就开始练功,我这胳膊断过,大概当时大夫治的不好,平日里甩水袖甩的多了,就疼的厉害。”

  心里忍不住嗔怪自己扯那些无用的啰嗦话。

  自如轻轻按了两下骨头,淡淡抬头观察温素衣反应,看她是否会疼,“温小姐是唱旦角的?”

  她温柔,但不是祖宅世家里的那种无趣长媳的温柔,也会歪着头俏皮着问:“李医生还会算命,猜的这般准呐?”

  手肘折过去揉了揉,便放下,“我的朋友都是戏痴,最迷程老板的青衣,你说甩水袖,再加上杏眼有神,我便这般猜了。”

  “巧了,你说的程老板可是秋声社的程菊侬?那就是我师父……”

  “温小姐,人心险恶,你还是不要同我这个初次见面的人说的太细。”礼貌地出声提醒,钢笔在纸张上快速写了张方子递了过去,“方子拿好,这种痼疾怕是根除不了,你感觉微微作痛了可以来诊所找我,我给你按一按舒解。”

  温素衣不为他生生隔出来的界限羞恼分毫,笑着接过,临出了门还要柔声问一句:“恕我冒昧,李医生,可否告知你一开始对着我出神,是想到了何人或是何事?”

  自如坦然,“想到家妹,与温小姐气质相宜。”

  “是吗?希望有机会能够一见。”

  他送人出门,提起清如整个人都柔软起来,“有缘会的,温小姐,再见。”

  心里念着清如是个两幅面孔的,骨子里写满了反叛,面子上却总是冷静柔婉,实在是个坏丫头。“李医生,再见。”

  两人在门口最后相视一笑,各怀心事,温素衣默默念上一句:好久不见。

  那年程砚秋程老板把北平的秋声社开到了上海,温素衣和几个师兄师姐短暂留沪,暗里打听许久李自如的踪迹。

  后来只要无事,便去诊所找他。

  有时候他病人多,忙的无暇给她按摩手臂,便使唤徒弟给她按,素衣看着稚嫩的小少年,两人俱是红了脸,她连连摇头,直说就等李医生,便是实在没时间就不按了。

  不出半月,北平传来了信,师父同翁先生在打磨新本子,除了唯一被命令留沪的师兄,其他人都要返回北平。

  温素衣不忘同李自如道别,还捧着个方形的米色花盆,栽的是叶小塔形的中华秋海棠。

  “这是我从北平来的花农那买的,他说是西山的种类,到沪好不容易存活的这么一盆,送给你。”

  她那时尚未登过台,养父是程砚秋同乡的一个开茶楼的小老板,死后留的财产微薄,她感念养育之恩从未动过,还是咬牙当了从小带着的一个成色不好的长命锁,高价买到这盆秋海棠。

  只为送他。

  自如看得出她细心,不过内室最里的窗台前放了盆普通的秋海棠,她倒是记下了。

  没有理由拒绝,她眼神殷切,至此李医生看诊的桌案前多了盆样式新颖的花,不是沪上常见的秋海棠品种。

  那年秋冬,上海阴雨连连,自如除却和友人小聚,大多数在诊所忙于看病,除此之外都是一人。

  早些年李家尚且高调的时候,他少年意气,又随着时代的潮流不急于结婚,也同陆汉声那般找过些女人。

  如今年逾三十,倒是彻底没了心思,独自挂念着远在英伦的清如,也是另一番多情。

  秋末金灿灿的银杏叶乱散盈天之际,周之南与夫人林晚秋登报和离,未等到上海滩入冬,林晚秋与两情相悦多年的表哥乘船赴港。

  冬日多雨,下的最大的几天,陆公馆接连见血,陆太太郑二流产、病逝,李自如都亲历。

  那年清如在英国收到的最后一封家信,上面自如一笔带过“汉声妻子去世”,成为了她任性登上回沪巨轮的缘由。

  细数起来,离沪半年多,尚未到一载。

  自如本打算回嘉兴老家过春节,顺便祭拜祖先,未上去火车,就被叫了回去。

  陆公馆内又是自如归沪那日的人,除去林晚秋和郑二,多了个周之南的小女朋友。

  清如在海上漂泊了整月,奔向提着手提箱的自如,扑进了他怀里。

  柔声细语地唤一句:“哥哥,我想你,便回来了。”

  亲兄妹间,总是不能计较她撒谎的,更别说他兀自信以为真。

  安抚了怀里仿佛还带着海风的妹妹,他还是要扮黑脸,训斥她太过草率。

  众人坐在沙发间,之南的小女朋友把陆老爷子逗的笑声不断,陆汉声匆匆赶回家,尴尬同坐,不多会清如就靠着自如的肩膀小声流泪。

  他仍旧装样板脸,低声道:“不过是凶了你几句,怎的终于酝酿出了情绪,同我哭了起来?你惯是知道,哭起来我就拿你没了法子。”

  说话声没断,手里拿着剥了皮的金桔,还要细致地摘那白色的丝。虽然老一辈的人都说丝连着桔子的福气,不能摘,可清如挑剔,不愿意吃带着的,自如便想着她的福气尚且有他担着,这些丢了也无妨。

  “书是你要读的,如今见着快过了年,便想着回家,二十几岁的年纪,怎的还是小孩子脾气。你这样是嫁不了人的,少不了时常回家同我哭鼻子,倒不如别嫁的好,还省得大半夜的扣门扰我美梦。”

  丝摘的一干二净后掰开瓣放在她手心,再拿出手帕拭干净泪水。想着自己竟然能平心静气地同她说嫁人,也是轻松,不得不承认,他不止对她有不知会维系多久的异样男女之情,自始自终不变的事实是她妹妹的身份。

  清如感觉那靛蓝色的帕子上都有些桔皮的味道,皱着眉躲闪,转为淡笑着吃手里的金桔,还接过了帕子说要给他绣个小字,自如应允。

  兄妹俩没看到,沙发另一头陆汉声手里拿着个都要干了的金桔,丝同样摘的干净,自己不吃也没递出去。

  而自如更是没想到,清如的落泪,是为了汉声。

  他李自如的妹妹,并非凡人,瞒天过海上演的精彩绝伦。

  无外乎是因为清楚地自知,她同陆汉声的恋情见不得光,且汉声并非良人。这一切的一切,清如独自承受,想的是最好瞒他这个哥哥一辈子。

  天公又在作弄自如,教他度过温情团圆的除夕夜,再在大年初一刮起狠烈烈的风扯开那层糊窗户的纸。

  敲三下清如房门,有人睡眼惺忪着开门,睡衣纽扣尚未系完,露大片胸肌,看到自如后瞬间清醒。

  是他的好兄弟——陆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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