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_太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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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7章

  金光瑶的精神堤坝在见到蓝涣的那一刻,全线溃散。

  大量水晶碎片向他周身戳刺,没一片碎片上都倒映一张人面,这些都是曾经欺侮过他,伤害过他,唾弃过他的人。

  十二岁,他在学堂出了丑,曹子修嘲笑他:“娼/妓的儿子看春/宫,将来长大做兔子!”

  学堂小厮奚落他:“做人呢,就是不应该想那些不该想的,好好在妓院待着不好吗?做这指望,真真是自取其辱呀。”

  十三岁,孟诗病得很重,他细香捧着几块花生糖到他面前,引诱他下海:“瑶哥儿,细香姨认识一个特别大方的叔叔,他就喜欢你这样的小哥儿,跟香香姨去见见他,让他摸摸你,这些糖就给你吃哦。”

  十四岁,他选在生日那天去认亲。

  金麟台的守门门生驱赶他,态度像驱赶野狗:“咱们少主正在花台上放天灯呢!你是哪儿来的阿猫阿狗?这儿不是你该站的地方,赶紧从哪个狗窝里来,回哪个狗窝里去!”

  十九岁,他终于认祖归宗,给金夫人奉茶,金夫人细眉飞扬,只以眼角余光瞧他,轻蔑地问:“你看人脸色的功夫,是在窑/子里学的吗?”

  二十岁,子轩婚宴后,金子勋轻慢地问他:“阿瑶,你一定和温若寒睡过吧?”

  二十一岁,他离权力巅峰只差一步,聂明玦怒目圆睁,大骂他:“娼/妓之子,无怪乎此!”

  二十二岁,金光善大着舌头,说出肺腑之言:“儿子,唉,不提了。”

  …………

  无数张人面魑魅般涌到他面前,蔑视着,狂笑着,唾骂着,讽刺着……

  这些人的声音竞相在耳边响起,把金光瑶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无数只黑漆漆的手中探出,拉扯他四肢和头发,将他拽入彻底的黑暗中。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不会再爱我了。

   

  一直以来在蓝涣面前精心维护的形象破碎一地,金光瑶心如死灰,他如骄阳下的花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下去。

  他慢慢地沉潜,放任自流,宁愿就此一睡不醒,再也不要回到那残酷的人世。

  本非察察之身,怎堪染指那皓皓之白?

  金光瑶的身躯渐趋寒冷,即将再度坠落于无底深渊,忽然,有人在他耳边哑声呼唤:“小骗子,你回来。”

  这语气,与其说是呼唤,不如说,是不容质疑的命令。

  金光瑶的灵魂正被诸相魔障压制着,尚在昏昧,只觉那声音无比熟悉,却无法追根溯源。

  他不应,那冰冷的声音执着地喊:

  “小骗子,你回来。”

  连续喊了数十声,金光瑶都没清醒过来,但眼前恐怖人脸阵轮廓黯淡不少,耳边障音也渐渐稀疏。

  那个呼唤他的人似乎是不耐烦了,语气转为癫狂可怖,每一个字节落在金光瑶耳中,都荡起一片清晰的回声:

  “小骗子,你的每一寸肌肤骨肉,每一节骨骼,每一缕头发都是我的,你的心归属于我,三魂七魄也归属于我!就算你跑到九幽冥府之下,三十三重天之上,我也要上天入地把你捉回来!”

  这声音缠夹怨毒与狂躁,犹如诅咒,将围困金光瑶琉璃碎片轰为齑粉。

  然后激昂的语调转为低微,甚至夹带些许乞求:“小骗子,只要你乖乖回来,我就原谅你又一次的逃跑。”

  这乍起乍落的变化,充满了疯狂的意味。

  金光瑶又回到一片静谧的黑暗中,仿佛回到生命的最初,成为母体中的胎儿。

  这寂静让饱经沧桑的灵魂获得奢侈的安宁,金光瑶并不想回到那充满恶意的人世,他愿永寂于此,做一缕幽魂。

  “不……”金光瑶遵从本能,拒绝了。

  半晌后,那声音再度响起,极轻极轻,如羽毛挂瘙他的耳廓:“如果你不回来,我将杀死蓝曦臣,为你殉葬。”

  蓝曦臣……

  二哥。

  蓝涣!

  他的月亮!

  “不——”金光瑶一个激灵,双手向前虚抓。

  下一刻,整具身躯偎入一圈儿温暖的怀抱中。

  在这个严酷的冬季,孟瑶首次感受到一丝暖意,一双温柔的手掌抚摸着他的脸颊,微带薄茧的手指,灵巧掠过他的眼睫,如蝴蝶吻过花朵。

  金光瑶无法不贪恋这不期而遇的温暖,忍不住蹭了蹭颊边坚实炽热的胸膛,用这个亲近的动作表达依恋。

  为这一霎时的暖,他愿万劫不复。

  意识逐渐回笼,金光瑶勉强找回了神志,却不敢张开眼。

  他已猜到,抱着他的,是黑月亮。

  短暂的静默后,温柔的触感消失,四周环境又变得嘈杂。

  咿咿呀呀,弦索紧快,萧管齐奏,人声鼎沸,他似乎已离开了母亲的房间,来到繁华竞逐的梨园。

  难道他又陷入了魔障?

  金光瑶惊惶张眼,白光刺目,他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周遭景物,手边一盏香鸭轻吐兰烟,身前朱漆栏杆,珠帘漫卷,栏杆下是乌压压的人头,围着一方大红戏台,台上两个鼻头涂白的丑角儿正在绘声绘色地念着略微粗俗的戏词。

  这华丽颓靡的陈设,金光瑶再熟悉不过。

  这儿是金牡丹楼。

  “阿瑶?”柔情万端的呼唤勾得金光瑶心尖儿颤颤,还未理清思绪,已对上那双美到极致的眼睛,侃侃应道:“二哥,可是觉得此间吵闹?如觉得吵闹,咱们移步到后堂雅舍,那里有我近日新寻到的一张八百年连珠琴,还未来得及带上金麟台,二哥如有兴趣,可提前去鉴赏一番。”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回到了那年元夕。

  操控幻境的人到底想干什么,为何偏偏要把他带到这一天?

  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并没有什么事值得他崩溃。

  早晨,他照例被金夫人阴阳怪气地内涵几句,对此他早已麻木。

  跟“妈妈”和细香这类市井泼妇的战斗力比,金夫人还差了十万八千个思思。

  再说,这个没了儿子的女人,就是折了翅膀的凤凰,羽毛在华彩缤纷,也飞不起了。

  在龙王庙戏精学院和岐山神经学院相继深造过的金光瑶,没必要,也没兴趣为她生气。

  上午,蓝涣到访,与金光善商讨推仙督事宜,哪知金夫人一见到蓝涣,就如见了洪水猛兽,歇斯底里地要蓝涣滚出金麟台,会谈自然是黄了,而蓝涣瞧着也不大高兴,扭头就下了金麟台,金光瑶急急忙忙追出去,使尽浑身解数,好容易把蓝涣哄到金牡丹楼招待着。

  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中午,相思找上来,金光瑶被逼着,与相思彻底决裂。

  对此他是有点儿难受,但伤心的情绪很快就被悸动和甜蜜淹没了。

  因为那天晚上,蓝涣陪他逛灯市,猜灯谜,看烟花,还牵了他的手,金光瑶当晚激动地夜不能寐。

  甜蜜回忆袭上心头,金光瑶的唇弯成月牙,举目注视身边朝思暮盼的月亮。

  “君子岂能夺人之美?”月亮浅笑盈盈,对他肆意散射魅力,“我怕我见了那古琴,会忍不住想据为己有,让你为难,所以,还是不见的好。你与我相处,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我唤你一声,只是想你问你个问题。”

  穿越十数年的光阴,金光瑶回顾彼时的蓝涣,怀着无限感慨的情绪。

  他发现,蓝涣望着他的眸光中,潜藏着莫可名状的情愫,可惜那时的他于心有愧,总不敢与蓝涣对视。

  金光瑶依然无法控制过去的自己,如当年一般,含笑问:“什么问题?”

  蓝涣以仙门最标准的端庄容止,问出一个令金光瑶差点儿从椅子上滑下来的问题:“为何那丑角说,他昨晚吃了饺子,观众就狂笑不止?”

  左右门生听了,同时窃笑。

  金光瑶只好凑到蓝涣耳边,粗略解释了一下,他清楚地看见,蓝涣的耳朵,瞬间染上粉色,极为可爱。

  耳朵容易红的男人耳根子软。

  思思曾经这样说过。

  看来还真不假呢。

  但也不一定,黑月亮就很顽固。

  金光瑶胡思乱想着,和蓝涣重复着当年的交谈内容,等到日中当空,守在外面的门生上来,凑到他耳边小声:“敛芳尊,两天前放走那个,堵在外面说要见您,她说,如果您不见她,就大叫……让泽芜君听见。”

  为何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总是这样阴魂不散地缠着他?

  金光瑶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扣紧紫檀木椅扶手,玉白手背上经络凸起,玉面上仍是一派安详宁和,将所有烦扰懊燥遮掩得滴水不漏。

  他尽力让自己看上去闲适随意,对蓝涣道:“二哥,我有些事要处理,你先看着,我去去就来。”

  “好。”

  金光瑶微笑起身,挑开鹅黄绮罗帷幔出来,瞬间换了一副脸孔:阴翳,寒傲,矜持,疏离,决绝。

  他下了楼,来到大门外,窈窕红影依偎一丛报春花边,冲她娇魅一笑,眼波盈盈,风情万种,看得左右门生面红耳赤。

  这风尘气息十足的举动让金光瑶颇感不适,也许在大多数男子眼里,这个女子充满吸引力,但对于金光瑶来说,这花娘揽客的惯常神态,只会不断地提醒他往昔的耻辱。

  相思最信手拈来的,恰恰是金光瑶最极力摆脱的。

  他对相思报以冷漠,负手踱过去,留下一句:“你随我来。”就与她擦身而过,进了金牡丹楼旁的一条深巷。

  相思紧紧跟上金光瑶,犹如跗骨之蛆,夺命女鬼。

  金光瑶在巷子尽头住脚,相思也跟着停下,腻声道:“孟瑶哥哥,你还是挂念我的,对吗?”

  “别叫我孟瑶!”金光瑶反声呵斥,“我也不是你哥哥!”

  相思被他斥得退后一步,泪垂于睫,哀凄如弃妇:“连你也不要我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一哭,金光瑶的心也就软了,语气也放缓和了些:“你还很年轻,又漂亮,为什么要死呢?听哥哥的话,不要再为非作歹,好好儿地找个老实男人嫁了。”

  相思嘴一撅,恨恨道:“你现在飞黄腾达了,就恨不得把我甩得远远儿的,好没良心!”

  “我要是没良心,就让你给刘钏偿命了!”金光瑶冷笑,“到底是我没良心,还是你不知好歹?”

  岂知这一番辩解又给相思纠缠他的希望,相思欺上来,挽住金光瑶胳膊,脸颊蹭了蹭金光瑶手臂:“哥哥,我就知道,你还是在意我的。”

  金光瑶遍体生寒,他大力甩开相思,复又板起脸道:“相思,我已经娶妻生子了。”

  “我知道啊。”相思笑盈盈道,“那个秦愫又笨又弱,你和她过得很憋屈吧?”

  “这和你没有关系。”金光瑶不想在纠缠,索性把话说绝了,“我俩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请你不要在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下次再让我瞧见你,可不要怪我无情。”

  他以锐利毒辣的目光横扫相思,缓慢而清晰地说:“我会杀死所有的挡我路的。”

  相思这才感觉到孟瑶的变化,不由打了个寒噤,仍不死心地道:“我知道现在你不可能娶我了,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哪怕做你见不得光的情/妇,也不可以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话说得卑微到尘埃,换做别的男子说不定会很感动。

  但金光瑶不同,他太了解相思了。

  只要他给相思一点儿进入他生活的机会,这个贪婪又乖戾的女人,起初也许会安分守己一段时间,但她绝对忍不了多久,一定会得陇望蜀,胡搅蛮缠,搞得鸡飞狗跳。

  就凭她扬言要闹到蓝曦臣面前一点,就足以让金光瑶把她判定为绊脚石。

  如今他离宗主之位只差一步,眼看胜利在望,岂能让这种变数绊住脚步?

  基于这种考虑,金光瑶果断放弃怀柔,选择快刀斩乱麻:“你把我当成格调低下的暴发户吗?再说了,以我如今的身份,要找别的女人,自有大把冰清玉洁的白衣仙子供我挑选,何必找你?”

  他尖刻的话语切切实实伤到了相思,相思默立于高墙下,形影相吊,可怜柔弱,一滴眼泪于金光瑶面前落下,啪嗒掉在金光瑶的靴子面儿。

  可惜金光瑶早已非昔年孟瑶,只漠然道:“抱歉,我的结义二哥还在等我,今日没有余暇应付你,咱们就此别过,愿此生再也不见。”然后就与相思决绝擦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走出数步,忽听背后相思轻飘飘的声音:“你不喜欢秦愫,你喜欢蓝曦臣,对吗?”

  金光瑶住脚,蓦地回转,怒视相思。

  相思再度靠近金光瑶,手指拨动他腰间玉玲珑,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看来我猜对了。”

  “疯妇。”金光瑶不甘示弱,回相思一个阴诡笑容,“你敢到我二哥面前胡言乱语,我就割了你的舌头,把你送去做成活尸。”

  说罢,他扯回玉玲珑,嫌恶地推开相思。

  相思眼睛倏地红了,怒道:“你为了那个公子哥儿,竟这样对我?难道你忘记了你娘亲的教训吗?那些世家公子全都是负心薄幸之徒,他又能比金光善好到哪儿去?”

  金光瑶双眉一轩,按捺怒意,痞笑道:“他能给我地位,给我尊严,给我权力,给我我想要的一切,你说我选谁?你能让我当上敛芳尊,认祖归宗,接任金氏宗主吗?二哥,他能。”

  兄妹俩幼时就经常争吵,最懂怎么让彼此受最重的伤,金光瑶寥寥数语,就让相思痛到极处。

  她娇艳的面容扭曲成丑陋的形状,恶毒反击:“二哥二哥……你现在心里眼里都只有一个蓝涣,你真以为像他那样的纨绔少爷,会从真心里看得起你这样的人么?醒醒罢,别做春秋大梦了,他和思诗阁里那些臭男人没什么两样,把你当个取乐的小玩意儿罢了,早晚有一天,待他厌弃了你,想到你的出身,会像丢破/鞋/子一样的丢掉你的,就和你爹丢了你娘一样。”

  这席话彻底激怒了金光瑶。

  在金麟台受狗爹疯娘的气就罢了,怎么下金麟台,还要受这个疯婆子的气?

  这敛芳尊做的还有什么意思?

  简直欺人太甚。

  愤怒烧昏了他。

  待理智回来,重重的一巴掌已落在相思脸上。

  一声脆响后,相思被掴倒在地。

  她似也没想到金光瑶真能动手打她,保持着落地的动作,眼睛瞪得大大的,目色空茫。

  金光瑶望着自己的手掌,略有愧意,但不后悔。

  他不明白的是,幕后之人为何要他重演这一幕,到底折磨的是谁?

  难道是蓝涣?

  这念头刚冒出来,一道浓重的阴影笼上他头顶,浓郁的檀香气充斥这狭窄的空间。

  相思回过来,缓缓转过脸,金光瑶从她的眼瞳中看见,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一个高挑的身影。

  长臂圈住他的腰肢,灼热的气息熏染后颈肌肤,金光瑶后颈落下一片柔软触感,让他忍不住呻吟。

  相思凝眸向金光瑶背后那张清绝出尘的容颜,蓝涣吻了吻金光瑶的后颈:“小骗子,你说话这样直接,好哥哥很受伤啊。”

  话虽如此,却无受伤之意。

  而后,他对相思歪嘴一笑:“小老鼠,喜欢我的回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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