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定时测试_筵席以外【骨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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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定时测试

  光学实验室里黑灯瞎火的,聚焦镜上一圈套一圈的红色同心圆,是氦氖激光经由一系列玻璃元件,所投射出来的等倾干涉条纹。

  周檐的实验队友花了整整两周改制出来的这台激光稳频器实在有点半吊子,图像总一抖一抖地莫名抽风。为了减小数据误差,涟漪一样弥散开来的细圆环,每次平行实验都要数一百五十个,一旦错失了某个,那就只能从头再来了。

  如此枯燥乏味且极需耐性的工作总是被交给周檐,而周檐也总是在缄默之中就毫厘不差地完成。他专注盯着聚焦镜,一百二十六、一百二十七、一百……眼角余光却在这次,瞟到了门外走廊上一个熟悉的身影,瞬间就分了心。

  今天的表哥里头穿着身正装,外面套着件深色昵子长大衣。即使在陌生的地方也毫不显怯场,站在走廊里意气自如的模样仿佛是刚发了好文章、过来视察实验室工作的物理系副主任。

  一百,一百多少来着?

  见周檐一动不动,眼神却已然不在透镜上,一旁的实验队友紧张地开口:“怎么样?搞定了吗?”

  队友重复了两遍,周檐才“啊?”了一声回神过来,心不在焉地答着:“……哦,不知道,忘了。”

  “哈?”从没见过周檐掉链子的队友嘴巴张得老大。

  “交给你了。”周檐站起身来,把手中的记录本往队友怀里一塞,头也不回地就冲出了实验室。一向任劳任怨的他就这么突然罢了工,只晾下自己的队友在光学平台面前独自凌乱。

  “哥?”周檐从后头拍了拍赵白河的背。

  还在往着隔壁实验室里张望找人的赵白河转过身来,他反复打量了一阵表弟的脸,有些惊讶:“你还近视啊?我刚刚都没认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周檐摘下黑框眼镜,折好放进白大褂的衣兜里:“度数不高,上课戴,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眼神流连欣赏着表弟今天的好学生打扮,赵白河笑眯眯扬手,指了指对面那栋三楼有两个窗口被烧得黑咕隆咚的化学楼:“隔老远就看见了。”又把提溜在另一只手里黑色礼袋拎到周檐面前:“生日快乐!”

  周檐没接,看着纸袋上的品牌徽标,皱着眉说:“……这个,很贵吧?”

  赵白河大力拍上表弟的肩膀,切齿痛心,笑得有些勉强:“你识货就好。”

  ——

  听闻表弟年满二十二,赵白河甩下手里的工作从公司开溜之前,还顺便借人力小妹的定型喷雾抓了两下头发。

  “这么着急啊赵哥,赶着要和哪个妹妹出去约会?”人力小妹饶有兴致地发问。

  “哪有什么妹妹。”今日迟到又早退的赵白河对着镜子理头发,说谎不打草稿:“我跑业务呢。”

  “哦——”人力打趣地附和了老长的一声,盯着赵白河的衬衫领口:“哪家客户这么热情,净往你脖子上啃?”

  赵白河脖颈上那一拨儿咬痕还没完全消下去,此时显出些淡淡的青黄色。他紧忙将小镜子扔还给人力,啪一下拿手捂住脖子上的淤青,支吾着回嘴:“眼,眼睛花了吧,让你上班少看点剧!”

  顾视着购物中心一楼各大高档品牌的橱窗,赵白河兜兜转转好几圈也没个主意。虽说的确是铁了心要给表弟买点儿好货,可真到了商场,他却发现自己完全猜不透周檐会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走投无路的赵白河拿出手机求助淘宝,搜索关键词“小孩子”、“礼物”——一只硕大的毛绒玩具熊突兀地霸占了搜索结果的榜首。

  想象着表弟一脸严肃抱着巨型玩偶熊的样子,赵白河咳嗽两声,差点咽个口水都把自己呛死。

  游转好一阵子,终于,赵白河的目光定格在了面前橱窗里明晃晃灯光照射着的、像宝贝一样被供起来的黑色钢笔身上。

  赵白河眨眨眼睛,突然就想到,自己好像还欠周檐一支笔来着。

  周檐高二结束的那个暑假,早已进入社会却又被社会退货的赵白河曾经跟着母亲一道回了两天老家。

  那时的赵白河还没开始做这份向别人推销理财产品的客户经理工作,他高中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差事,是在纹身彪哥开的那个游戏厅里充当氛围组,主要业务包括但不限于陪小屁孩抓娃娃、陪初中生打拳皇、陪情侣玩推币机,在他们身边加油助威的同时,也顺带忽悠这些单纯的顾客多投几个币。

  这工作嘴皮子动得多,对他来说轻松好干。当时的赵白河一度混得极其风光,走在附近街上神气扬扬,翘课来游戏厅的小鬼们为了被赏几个免费的游戏币,见了他都要抬头尊称一声赵哥。

  后来网红经济兴起,彪哥为了给游戏厅做宣传,也开始发布自己精心创作的的短视频作品。他亲手将定制的紧身裤豆豆鞋递交给赵白河,语重心长地邀请他加入到社会摇的核心团队中,原因是赵白河长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站在身后当僚机既给自己长脸,又给视频引流。

  赵白河颤颤巍巍接过演出服,被手机里发来的教学视频和队形安排吓得不轻。在彩排时更是目睹了拿着喇叭莅临指导的彪哥以身示范丝滑小连招。在这魔性律动成为肌肉记忆之前,赵白河便逃之夭夭、溜之乎也,鸵鸟一样躲在家中,好几天死活不肯出门见光。

  后来他子承母业,开始逐梦餐饮界。炸过墨守陈规的鸡块、甩过千篇一律的飞饼,终于在一家大酒楼里找到了份打荷的工作。这是他距离自己的厨师梦最近的一次,一向得过且过的赵白河莽足了劲向那位总拿汤勺敲人脑壳的老厨师长拜师学艺,可惜才刚练得一些皮毛功夫,酒楼就因经营不周而关张大吉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正经工作干一行丢一行,白夏莲对自己的亲儿子都有些不忍直视。恰逢自己要带母亲和妹妹去县城看病拿药,白夏莲便将无业游民赵白河一道领回了老家,顺便指望他能从表弟周檐身上沾点儿灵光。

  那是一个热得四处都在起山火的炎夏,天上一丝云都没有,无边无际的日光辐照而下,连空气都在闪灼地颤动。

  赵白河躺在老屋后边的竹林子里外婆给他织的吊床上,刚做了一个午后的白日梦醒来,全身上下都一股股水泻似的冒汗。家里唯一一台立式电扇在这之前已经被他搬到吊床边上独自享用,排插一个着连一个,长长一串从屋内拖到林子里。

  电风扇摇头晃脑体力不支,赵白河眯着眼睛盯得久了,那扇片会猛然一下,看着像倒转似的,叫人无端迷幻起来。

  赵白河睡这趟大觉的时候,周檐一如既往地、危坐在堂屋的八仙桌前写作业,唯一不同是这次写的已经是高考模拟卷。他上身穿了件天竺棉面料的白色短袖衬衫,纱线粗一段细一段的,素净轻薄。古巴领的样式,翻出的领口边上隐约露出点锁骨的端头。这件衣服,原本还是赵白河的。

  赵白河去年热天穿回来之后就忘了带走,一直到今年的正月才又回来看望外婆和小姨。离开那天的早晨,周檐把这件衣服拿到他面前,说:“记得带回去。”

  衬衫看着是被洗过了,叠得很整齐,刚从木头衣柜里拿出来,还有股子樟脑味。

  “大冬天的,我带短袖做什么,你自己留着穿吧,走了。”赵白河轻轻松松摆摆手,三两步跑下楼,踏上了去镇上坐回城大巴的小路。

  赵白河丝毫不觉得弟弟穿哥哥衣服这事有什么稀奇。他小的时候,家里经济条件还要更差一些,身上的衣服几乎都是父亲那边堂哥堂姐穿不下的旧货。一件高级点的美利奴羊毛衫子,原本是大人在穿,结果越洗越紧,又在小朋友中传承了三四代,到最后缩水得跟只袜子差不多大,都还有人在接盘。

  双手枕在脑袋下边,赵白河远远瞄着周檐从略显宽荡的衬衫袖口伸出来的那节白皙胳膊,嘴上“啧”了一声,觉得衣服还是得由人来衬。这件衬衫穿在他自己身上的时候,就是一股子流气,像是刚从缅甸倒腾一趟回来,随时能摸两块染色假玉出来向人兜售似的。可他表弟穿上,却跟高中校服大差不差,左看右看,都一副马上要去做国旗下讲话的乖样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挺身跳下吊床,踩着竹林地上被太阳烤得焦黄松脆的落叶,赵白河背着手,慢悠悠逛进屋去。

  周檐当时似乎是被某道题困住了,低头提着圆珠笔不落一字。他嘴唇抿得很紧,睫毛垂着,一长簇一长簇黑黝黝的,在白净的脸上显得尤为分明。

  他既不吹风,也不摇扇子,仍然很清冽,很沉静,坐在太阳照不到的阴翳里,却也一点子邪气都没有。只在脚边点着盘蚊香,三毛钱一片的的蚊香靠近这位肃默的表弟身边,也有了禅心,青白半透的烟气清扬直上,要跟着周檐一道坐化了似的。

  赵白河一只脚踏进门槛的时候,周檐好像突然间有了思路,他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转了下笔,开始游刃有余地演算。

  那支笔在周檐手指间不经意转的那么一圈,就转到赵白河心里去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就起了歹念。

  表弟这副像是一辈子就只做一件事的贯注样子,赵白河总是喜欢又讨厌,心中鼓胀抓挠,非得要去妨碍别人一下才舒坦。

  赵白河若无其事绕到人身后,从后边一把子抱住周檐,下巴搁在周檐脑袋顶上:“别写了,走,陪哥哥玩去。”

  “不去。”周檐坐怀不乱,飞速打着草稿,抬了抬自己包着纱布的左手手臂,有种兴师问罪的意味。

  “别写了,陪哥哥玩”这句话,已经是赵白河今天上午抵达老家之后,说的第二次了。

  他在午饭前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周檐确实是立马放下笔跟他出了门,即使活动内容仅仅是去看村里刚刚出生不久的一窝小狗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到的时候,狗主人正在和几个买家谈价格,其中有一只说是什么黑背白肚镰刀尾,要价比其他几条高出五倍还多。

  同一窝出生的小土狗,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睁开,就已经被分出了三六九等。

  赵白河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推着周檐一股脑往狗窝边上凑,非得要看清哪条是传说中能招财旺运的镰刀尾狗王不可。被众人围观指点的狗妈妈庇着一圈黄黄白白的奶狗,本就瑟瑟发抖警戒到了极点,现在突然有个面无表情的高个儿从人群里被推出,这可把狗妈妈吓得不轻。护子心切的狗妈一跃而起,快得有半人高,嗷呜一声,死死啃住了周檐的手臂。

  “嘶——”

  “哎哟!你咬我弟干嘛!”

  赵白河惊叫一声,连拽带蹬,将之前被自己亲手推入狗坑的表弟又扯了回来,周檐左手小臂上登时一片血糊拉哧,皮肉翻卷老大个口子,蜿蜒地往下淌着鲜血。

  在镇上的卫生所清创时,周檐不说话,也不叫痛。可那道血淋淋的伤口摆在那里,赵白河看着,又揪心得要命。

  “檐檐你……应该不怕打针吧?”医生还在吸药备针,赵白河陪着表弟坐在打疫苗的窗口面前,忖度半天,将自己的一条手臂大义凛然摆到周檐面前:“如果到时候痛的话,你就掐哥哥,哥哥陪你痛。”

  周檐闻言,当即就伸出右手,狠命拧住了赵白河的胳膊。

  赵白河大嚷:“诶疼!疼疼!这不还没开始打针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周檐目光灼灼逼视着表哥,说:“我现在就痛。”

  就是这样,周檐吃一堑长一智,不再和赵白河出去第二次了。

  赵白河从后边紧紧搂抱着周檐的肩膀,装傻充愣:“诶?你都不问去哪玩。”

  “哪都不去。”

  赵白河埋头,凑到表弟的耳朵边,小声道:“床上去玩。”

  周檐手里的笔停了,回头过来瞪赵白河:“你说什么呢!”

  “非要哥哥挑明怎么玩吗?你大姨可说了,让我沾沾你的灵气……而且正好他们也没在家……”赵白河将周檐抱得更牢,二人隔着薄薄两层衣料贴到一起的皮肤,在这大夏天里没出半分钟,便呼呼冒起热气,愈积愈烫,怎么也挥散不开。周檐那原本六根清净的额上,也急骤地渗出晶亮亮的密汗来。

  周檐转脸回去,刷刷写了两道化学填空题:“……那……你等我把卷子做完了再……”

  “啊?还有多久啊?”赵白河目光扫向周檐的试卷,答题的进度只能说是不容乐观。

  周檐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一个小时五十七分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个半小时、三百分的理综卷,周檐就真的板板正正地按高考要求给自己规定好了时间,多一分少一秒都不行。

  “不行不行,哥哥一会儿还有安排呢!”赵白河性急起来,两条手臂穿到周檐肋间,一把将表弟从板凳上架起,也不顾对方如何撑持挣扎,拖着对方就往阁楼上的卧房走:“你不玩的话哥哥就一直烦你,不如快快玩完,我就出门办正事了!”

  “你放开我!”横拖倒拽之间,周檐手里的笔啪一下子掉在地上,骨碌碌一路滚到了八仙桌底下去。

  阁楼的房间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四十分钟后,周檐急三火四地从楼梯上跑下来。从脖子到脸一片绯红,那件天竺棉的白衬衫,被汗湿得透透的,巴巴贴到身上,整个人跟刚从池塘里爬出来的水鬼似的。手上的绷带此时也散了一半,包藏其中的伤口好像又裂了,隐隐约约往外渗着血。

  “檐檐!”白夏莲正好带着两个病号拿完药回来,撞见这一幕,被吓了个半死:“电扇呢?搬哪去了?快拿过来吹着,大热天的,别等下中暑了!”

  周檐答了句没事,坐到桌子前,弯腰捡起地上的笔,看了眼挂钟,重新开始写题。

  赵白河这才散步似的,施施然从楼上下来。他已经换了身干爽衣服,宽松的套头短袖、花短裤,一脸吃饱喝足的表情,看到白夏莲便笑嘻嘻道:“妈,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你把电扇搞到哪里去了?快点拿过来给你弟弟吹一下!”白夏莲放下手里的两大兜子药盒,大声斥令儿子。

  周檐闷声做着化学卷子,一个方程式的等号,拿笔左右划拉了五六次,却一点墨都写不出来。他捏着这只摔坏的圆珠笔,抬头,极其幽怨地、以眼神声讨正在下楼梯的赵白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知道,你找找吧。”赵白河随便搪塞了母亲一句,撇开和周檐对视的目光。拿上靠在墙边的鱼竿,吹着口哨、趿着人字拖啪嗒啪嗒闲庭信步地,溜出屋门钓鱼去了。

  赵白河站在明光烁亮的专柜门店里,手里把玩掂量着这支相当有分量的洋气钢笔,心想:没东西可送的话,就先把那支笔还了吧。

  “请问需要礼盒包装吗?”

  “需要,需要。包好看点,我送人的。”赵白河点了点头,随即又笑嘻了对着店员炫耀:“送我表弟,他马上大学毕业了,要去四中当老师。”

  “四中?”店员拿着扫码机抬头惊叹:“那不得了!能去四中,您弟弟是高材生呀!往高了走那前途无量啊,我听说现在教育局的领导都是四中出来的……那先生我这边和您核对一下价格,一件商品一共是六千八百元,您这边是微信还是支……”

  被店员吹捧得心花怒放的赵白河正好打开了微信付款二维码,一听价格,给愣住了。

  本以为花六百八买一支钢笔这种事情已经足够冤大头了,可把价格看掉一个零这样的蠢事,足足让自己还要比想象中还冤上十倍。

  “等……”赵白河手有点抖,正准备把手机收回来,店员却又开口了:“您真是个好哥哥,弟弟收到一定会很开心的,我都快羡慕死你们兄弟俩的感情了……”

  赵白河闻言,颤巍巍闭上了眼,不想亲眼见证这一个多月工资无声消逝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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