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秘而不宣_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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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章 秘而不宣

  看到sean的邮件回复,苏洄意识到自己的邀请的确有些冒犯,对方既然已经选择了匿名收藏,想来是不愿意露面的。

  [eddy:请别这么说,外貌其实并不重要,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认为。不见面也没关系的,是我太唐突了,再次向你表示谢意,希望你的身体快点好起来。

  sean的邮件也提醒了他,这段时间因为外婆的病耽误了很多进度,其中就包括琼斯小姐的订婚礼作品。

  他明白这件作品对于一个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女孩儿的意义所在,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延误。

  苏洄之前的草图得到了琼斯的认可,但他仔细检查,又进一步构思时,还是觉得很多地方需要和委托人讨论,这样的作品所代表的意义和过去的并不同,他不能自己一个人做决定。

  于是他打电话联系了贝拉·琼斯,先是为前段时间的失联道歉,然后又询问她是否有时间见面。

  贝拉是个爽朗的个性,似乎根本没有在意他的失联,对作品的进度也不着急。

  “见面啊……我想想,我这段时间忙着新一季的发布会,还挺多事儿的,要不你周一来我工作室吧,怎么样?”

  “好的。”苏洄记下了贝拉工作室的地址,“我可能会带几个方案过去,您看一下,如果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这样沟通起来,效率或许高一点。”

  “其实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的。”贝拉不在意地笑了笑,她身边似乎来了讨论工作的人,因此先对苏洄说了句抱歉。

  “你忙吧,不用管我。”苏洄低头看着图纸,“那我先挂掉了,周一见。”

  “好,周一见!”

  结束这通电话,苏洄松了口气。其实比想象中简单,只是工作而已。

  他盯着自己画的草图线稿,陷入想象中,在脑海里,他模拟出很多种材质所创造出来的效果,网纱或丝绸,又或者是带有交互功能的led屏幕。他用建模软件将这些灵感模拟出来,具象化,保存成方案,又联系了之前采买原材料的厂家,和他们沟通,大致拉了拉成本。

  他沉浸在工作中,无心睡眠,雪糕会在一旁陪着,累了便趴在他的腿边睡觉。

  苏洄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修复,已经很接近正常人的基准,如果顺利的话,郁期不会持续太久。他无比渴望轻躁狂的到来,至少能为他带来最高的工作效率和创造力,以及可以湮没一切痛苦的亢奋和快乐。

  苏洄想,如果自己这次可以做得好一点,也算是送给宁一宵的订婚礼物了。

  他很认真地对待工作,如同他认真地履行再也不见宁一宵的决定。

  药物会钝化他的大脑,令苏洄时不时便忘记许多事,包括一些创作必需的灵感,但也是因为有药物的控制,他才有坐在桌前的韧性。

  周一很快就到了,苏洄熬了几天,拿出自己觉得可行也不错的方案,前往贝拉的工作室。

  纽约的雪始终半化不化,气温很低,地上的被来来往往的都市人踩成坚硬的灰黑色冰沙,需要很小心地步行。冬天的太阳是白色的,高而冷酷地悬挂在灰色天空,在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出冰冷而阴郁的光。

  风非常大,苏洄把自己裹成了一颗灰色洋葱,由于并没有带上雪糕,他没办法让任何人不靠近。

  好在地点距离并不远,只需稍稍忍耐便抵达。

  贝拉的工作室和他想象中一样大,是街道边一座独立的三层楼,落地玻璃上贴着广告,还有巨大的彩绘设计稿,很扎眼,与他第一次见贝拉时,她身上那种贵族名媛气质并不吻合,甚至显得有些叛逆。

  他推门进去,暖气涌上前,苏洄取下半边围巾,露出脸。

  一楼门口负责接待的员工看到他便走上前,“你好,是参加试镜的平面模特吗?麻烦来这边签一下到。”

  苏洄发现似乎有误会,便解释说,“不是,我是和琼斯小姐预约过今天见面的装置艺术创作者,eddysue,应该能查到。”

  对方有些错愕,连连致歉,“真不好意思,因为今天来试镜的模特很多,我乍一看,以为您也是其中之一,太抱歉了,请跟我上楼吧,贝拉在二楼。”

  “没关系。”苏洄跟在他的身后,楼梯一侧的墙面上挂着许多贝拉在秀场的花絮照片,强势又漂亮。

  二楼有些乱,一侧的角落是摄影棚,摄影师正兴致高昂地拍摄着片子,中间是来来往往拿着衣服的工作人员,另一侧的角落里放着大量的服装和配饰,数量惊人。

  “贝拉!你请的艺术家来了!”

  这声大喊过后,只见不远处那一排排衣架后伸出一只手,晃了晃,“我在这儿!”

  “ok,跟我来。”

  苏洄点了点头,随他过去,绕过衣服看到了正在工作的贝拉。她正站在一个模特前,审视她身上的深蓝色绒面连衣裙,就在苏洄过去的同时,她拿起剪刀,拆掉了连衣裙前襟的白蝶贝纽扣。

  “这个不行,还是换成之前的手编珍珠扣。”她打量了一下,“还是要配个帽子,我想想……”

  “贝拉。”一旁的工作人员提醒,“eddy来了。”

  “eddy……”贝拉头也没回,盯着模特思考了片刻,忽然回神,猛地回头看到了苏洄,“你来了啊,怎么这么快?”

  苏洄抿了抿嘴唇,“离得比较近,走路就可以到。”

  贝拉点点头,对眼前的模特说,“你先去换下一套吧,帽子让艾菲给你找。”然后她转过身,对苏洄笑道,“坐吧,在这儿聊会不会吵?或者要不要去里面的会议室?”

  “我都可以。”苏洄轻声说。

  “还是去里面吧。”贝拉带着他出去,“这里要很大声说话才行。”

  他们来到一个拐角的小型会议室,合上门,的确安静很多。苏洄不想浪费她的时间,将稿纸一一放在桌上,接着把笔电里方案也拿给贝拉,直入主题。

  “这其实是我第一次做婚礼主题,之前从来没有试过,我有一些想法,但是这不能完全只是我个人的作品,还是你们的订婚礼现场,所以你的想法对我非常重要。”

  苏洄将图纸给贝拉看,语速虽慢,但表达很细致完整,“这次的作品可能会比较大,我大概的一个核心点是白纱,希望能做到订婚礼现场的天花板降下重重白纱,很梦幻的感觉。”

  “这里的材质选择上目前有两种方案:一个是薄纱材质的,会喷上一些有珠光感的涂料,用细的金属丝固定形状,在灯光下会有细闪;另一种是绸缎,质感会更好,有帷幔感。两种材质呈现出来的效果是不一样的,贝拉你看看建模,更喜欢哪一种?”

  贝拉仔细看了看图纸,又盯着电脑屏幕,研究了许久,“我想想……其实我自己挺喜欢绸缎的,但是她比较喜欢薄纱……”

  “她?”苏洄愣了愣,停顿片刻后询问,“你的意思是……”

  贝拉意识到说漏嘴,立刻改口,“说错了,我是想说shaw,抱歉,实在是太累了,说话都说不清了。”

  苏洄点了点头,“好吧。”

  他一直在逃避有这个人的存在,但似乎还是在所难免。

  贝拉笑了笑,“还是薄纱吧,如果可以做出风的效果就更好了了。”

  “这个没问题。”苏洄想了想,说服自己不要太在意,进行了下一部分的内容,“接着就是可以添加一些交互类的多媒体装置艺术,我想的是安置一块交互屏幕……”

  他将自己竭力想到的、可创作出来的内容统统介绍和解释给贝拉,贝拉也很配合,但大多数时候她都并没有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决定。

  可是据苏洄对宁一宵的了解,她所选择的也并不是宁一宵喜欢的。

  苏洄忍不住想,原来宁一宵变了这么多。

  “对了,你刚刚说灯光和薄纱的配合可以做出很多特别的效果,比如什么?”贝拉好奇问道,“可以做闪光灯的效果吗?”

  “闪光灯?”苏洄感到新奇,便多询问了几句,“你的意思是不固定频率出现的白光是吗?可以试试,不过要配合现场音效。”

  “好。”贝拉靠在椅子背上,一只手在桌上敲着,眼睛盯着苏洄,“你好厉害啊。”

  苏洄愣了愣,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接受这份夸奖。

  贝拉笑了,“而且特别认真,其实你完全可以不必来找我的,艺术家嘛,我接触很多的,大部分都很有自己的脾气。”

  苏洄温和说,“这不一样的。婚姻是很重要的事,不能任性地把它当做是我个人的东西。”

  贝拉点点头,仔细观察他的脸。

  “你其实很适合当平面模特。”她突然说。

  苏洄抬了抬眼,想到刚刚被误解的事,“是吗?但我完全不懂。”

  “你不需要懂。”贝拉掰了掰手指,“反正当平面模特就两个要求:漂亮,有冲击力的漂亮。”

  “别拿我开玩笑了。”苏洄低头,拿笔在稿纸上记录方才贝拉的要求,又从电脑里找出厂家发来的材质图册,翻出合适的给贝拉看。

  他们讨论了半个小时,苏洄的思路清晰很多。中途有人敲门,看到他们在里面,便清了清嗓子,小声提醒,“贝拉,贝拉。”

  “怎么了?”贝拉懒洋洋抬头,“什么事?”

  “克洛伊来了。”

  贝拉一下子起身,拿出小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合上时才想起苏洄。

  “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嗯。”

  苏洄没注意到有什么异常,看着她离开,而后独自一人在会议室里画新的场景图。

  整体的草稿差不多打完,苏洄思忖片刻,试着用彩色钢笔勾出现场光源的走向,可不知怎么,笔突然漏墨,沾了他满手的橙色墨水。

  好在稿纸没有被弄脏,他起身,打算去洗手间洗一下。推开门,他本想询问工作人员洗手间的位置,但走廊上并没有人,好在他抬头发现了指示标,于是便按照标示朝走廊深处直走。

  这里的每一扇门都是一模一样的设计,纯白色的异形门,隐形手把,极简设计。苏洄按照指示标转弯,但并没有看到洗手间的标识,右手只有一扇门。

  他想了想,试着用手肘将门抵开,可忽然听到一些微妙的声音。

  无意间,他一抬眼,发现里面竟然是贝拉,还有一个黑色长发的陌生女人,身穿苔绿色毛衣和灰色长裤。

  她们正在接吻。

  贝拉的手攀在那个女人的后颈,鲜红的指甲油醒目而张扬,她闭着眼,忘情而投入。

  苏洄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门自动合上,几乎没有半点声音。

  他的心跳得快极了,慌张地愣在原地,又意识到这样不行,于是转身沿原路返回。

  回到会议室,苏洄用纸巾不断地擦拭着自己手上的墨水痕迹,皮肤都擦红,但颜色依旧在。这些橙色的污渍如同方才撞破的场景,徘徊在苏洄心头,难以消散。

  她不是要和宁一宵订婚吗?

  为什么现在在和其他人接吻?

  难不成,她……

  苏洄不敢继续想下去,他有些生气,又觉得无法理解,甚至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宁一宵,毕竟他也是当事人之一。

  可他想不到应该如何开口。

  反复纠结之下,苏洄倍感煎熬,就在此时,会议室的门被打开。

  他像受惊的鹿那样猛地转头,睁着一双大而澄透的眼。

  是贝拉。

  “不好意思,刚刚处理了一点事。”贝拉笑着走进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回到了苏洄面前。

  唯一不同于方才的是,她擦去了自己暗红色的口红,嘴角还残留着擦拭的痕迹。

  “我们刚刚讨论到哪儿了?”贝拉笑着问。

  苏洄有些心不在焉,莫名的保护欲涌上心头,他很想质问贝拉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他们马上就要步入婚姻殿堂,可这算什么?

  但他没办法就这样问出口,像一个小孩子那样不管不顾地做出不成熟的决定。琼斯集团的势力他不是不知道,苏洄也很担心自己的多此一举,会影响宁一宵的前程。

  思绪的拉扯令他难以忍受坐在这里,假装什么都不知情。

  贝拉似乎看出他心事重重,便很洒脱地说,“如果你还有其他的事,今天要不就这样吧?我本来很想请你吃饭,但是今天实在是太忙了。”

  “没关系。”苏洄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差,“那我先回去了,琼斯小姐。”

  贝拉忽然想起些什么,想叫住他,“对了我还想给你介绍一个人,她很喜欢……”

  “我有点不舒服,还是先回去吧。”苏洄低着头,躲避贝拉的视线,很快速地收拾了桌上的东西,全都装进包里,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从工作室回到宁一宵的公寓,苏洄好几次想把这件事隐晦地告诉他,但又不知应该如何说起,何况他已经这么久没有联系宁一宵,突然找到他,聊起他的未婚妻,似乎更不合适。

  可这样瞒着他,真的好吗?

  苏洄思来想去,给卡尔打了一通电话,旁敲侧击地询问起宁一宵与贝拉的状况。

  “他们?他们感情挺好的啊。”卡尔早就受贝拉所托,连忙打掩护,“怎么啦?”

  苏洄听他说好,心里忐忑难安,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

  卡尔又道:“他们的关系本身也比较复杂啦,除了私人感情,更多的其实牵扯的是企业之间的利益,所以也很难向你形容。”

  苏洄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正是他害怕的地方。

  “没关系,就是随便问问。”他想了想,还是嘱咐道,“今天我打给你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

  “嗯,我知道。那我挂咯,今天提前下班,我得趁着晚高峰之前溜掉。”卡尔抱怨说,“景明来了,看来我晚餐又白定了,早知道就该晚点订。”

  他自言自语,然后说了再见,便把电话挂了。

  苏洄心神不宁,雪糕便绕着他打转。到了晚饭时间,马克做了好几道菜,苏洄还是一如往常让他和科菲一起坐下来吃。科菲察觉出苏洄的异样,小心询问他是不是有心事。

  苏洄没有否认,但也不说话,只低头吃面前的清炒时蔬。

  科菲也没有多问,只是体贴地将水果沙拉和牛柳都放到他面前,让他慢慢吃。

  苏洄食欲不振,没心思吃饭,只喝了一点果汁便起身,“我饱了,你们多吃点。”

  他独自一人回到房间,关上门,心中还在挣扎。不多时,马克敲了敲门,似乎说了些什么,但苏洄没太听进去,下意识回应说“好”。

  他拿出一团绒线纤维,想试试做效果,可他越理越乱,好端端一团纤维,被弄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

  这样下去不行,苏洄打算先洗个澡,清醒清醒,出来了再想其他办法。

  就这样,他心不在焉地走进浴室,打开淋浴,浑身被蒸汽浸得发红,手上残留的彩墨仿佛是一种明晃晃的暗示,反复提醒着他。

  才洗没多久,雪糕便一直在浴室外叫着,苏洄只好加快速度,简单冲了冲便出来。

  他换了一套棉质白色睡衣,整个人看上去干净柔软。将头发吹到半干,苏洄对着镜子,思考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出去剪一下,可他讨厌陌生人靠得太近,也讨厌被触碰头发和耳侧。

  还是算了,这不重要。

  从浴室出来,雪糕一副非常兴奋的样子,原地转了个圈。

  “怎么了?”苏洄不理解,蹲下来用手指点住他的鼻尖,“科菲不是带你下去过吗?”

  他抬头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九点半了,太晚了。”

  雪糕一副可怜巴巴地样子,就差呜呜叫出来。苏洄有些心软,“那要不要吃点鸡肉?我昨天多煮了一点,微波炉热一热就能吃。”

  他吃了药,带着雪糕出来,走到厨房,一边热鸡肉,一边站在一旁拿小玩具逗他玩。

  门铃声忽然响起,苏洄疑惑地望了望,还以为是马克走时又落下什么,没多想便走过去打开了门。

  冷空气卷着古龙水与酒精的味道扑面而来。

  苏洄愣在原地。

  “快快快,搭把手。”站在门外的景明架着垂着头的宁一宵,“别站着啦,帮个忙啊。”

  怎么是他们。

  苏洄想到了自己提出的不见面要求,下意识想躲,可景明却直接把宁一宵半推到他身上,重量一下子压上来,苏洄没站住,宁一宵又太过高大,直接把他抵到一边的墙上。

  “你……”苏洄想推,但推不开,刚吃过药,他浑身使不上力气。

  景明倒是一身轻松,站在门外解释道:“他喝醉了,还差点儿吐我车上,我家离这儿太远,实在弄不回去,今儿就让他在这边睡吧,麻烦你照看照看,他喝太多了,明天早上起来绝对要断片儿。”

  苏洄听不进去他说话,宁一宵的下巴抵在他肩上,贴着他耳朵,压得他喘不过气。

  “那你帮我把他弄进去……”

  谁知景明打算直接开溜,“不行我得走了,我妈催命似的叫我,我再不过去活不过明天!拜拜!”

  就这么跑了?

  苏洄又无奈又气,还偏偏怎么都叫不醒他,只好喊科菲下来帮忙。

  “怎么喝得这么醉?”苏洄忍不住叹了口气。

  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机制,一直接近昏迷的宁一宵忽然回光返照,像冒泡泡那样,冒出一句所有醉鬼都爱说的话。

  “……没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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